高考放榜日,真少爷我考了省状元,假少爷江淮发挥失常。
母亲第一时间捂住我的嘴:“别刺激弟弟!”
父亲撕碎我的成绩单:“把你名额让给他,复读一年怎么了?”
我带着生母的遗照和竞赛奖金离开江家。
五年后科技峰会上,我的神经传感芯片震惊世界。
父母挤过人群泪流满面:“跟妈妈回家吧。”
助理为我披上外套:“林总,山区女童助学仪式要开始了。”
我望着他们笑:“当年您说,珍贵的东西要让给弟弟。”
“现在,请把江氏集团让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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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撕开空气。厚重的丝绒窗帘把江家客厅捂得密不透风,只留下空调沉闷的嗡鸣,空气里飘着昂贵熏香腻人的甜味,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墙上的古董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砸在我心尖上。
高考放榜了。
我坐在冰凉的真皮沙发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渗出一层薄汗。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得如同擂鼓,重重撞击着肋骨。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登录页面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吸走了客厅里所有的光线和声响。
“小淮,别紧张,放轻松。”母亲沈静怡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过度的轻柔,她挨着江淮坐在主位沙发上,一只手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轻缓地拍着他的背脊,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幼儿。
江淮,这个顶替了我十八年人生的假少爷,此刻脸色苍白,嘴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低垂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膝盖上那块价值不菲的定制羊绒毯,仿佛那上面有他全部的希望和恐惧。
“就是,小淮,”父亲江镇业的声音威严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以你的水平,重点大学绝对没问题。我们江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差过?”他端起面前的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锐利的眼神。他的目光短暂地掠过坐在边缘的我,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习惯性的、不容忽视的漠然,仿佛我只是角落里一件可有可无的陈设。
我喉头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属于我的成绩,我的命运,就在那方小小的屏幕后面,却无人关心。十八年,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我习惯了成为那个被视若无睹的影子。江淮是太阳,而我,只是他光芒下可有可无的微尘。
“查到了!”江淮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爸!妈!……我……我考砸了!才刚过一本线!”他猛地推开母亲的手,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瞬间撕裂了客厅里故作镇定的假象。
沈静怡“啊”了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她猛地抱紧江淮,声音带着哭腔:“小淮!别哭!别哭啊!没事的!不就是一次考试吗?天塌不下来!”她慌乱地拍抚着他,昂贵的丝绸袖口蹭上了江淮脸上的泪痕和汗水也毫不在意。
江镇业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重重搁在红木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洇湿了深色的木纹。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镜片后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江淮颤抖的身影,带着一种混合了失望与强压怒火的审视。
客厅瞬间被江淮崩溃的哭声和父母失措的安抚、低沉的责问填满。那哭声尖锐,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膜。空气里的熏香味道混合着泪水的咸涩,令人窒息。
我放在腿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疼痛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在一片混乱中,我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输入了自己的准考证号和密码。
屏幕刷新,加载的圆圈只转了半秒。
一个巨大、鲜红、无比清晰的数字跳了出来:
**总分:748 分**
紧接着一行加粗的、金光闪闪的标题跃入眼帘:
**【热烈祝贺林砚同学荣膺本省高考理科状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748!省状元!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深夜,书桌上堆积如山的习题,手指被笔磨出的硬茧,被江淮“不小心”毁掉的竞赛复习资料……所有的委屈、不甘、隐忍,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出口。一股滚烫的激流猛地从心底冲上喉咙,几乎要冲破齿关——
“妈!我……”
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和颤抖,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般脱口而出,试图将这迟来的、属于我的荣光,哪怕只有一丝,投射进这个一直将我拒之门外的角落。
然而,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袭来!
带着浓郁香水味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狠狠地捂住了我的嘴!
是沈静怡。
她不知何时已从江淮身边扑了过来,动作快得像护崽的母兽。她的身体还半侧着朝向哭泣的江淮,一只手死死地捂在我脸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脸颊肉里,另一只手则慌乱地指着屏幕上的数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严厉的警告。
“闭嘴!林砚!”她压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喷出的气息灼热地扑在我脸上,“你想干什么?!没看到弟弟现在多难过吗?你想刺激死他是不是?!”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丝绸连衣裙的领口都被江淮方才拉扯得有些歪斜,此刻却只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只有对江淮的担忧和对我的怨怼。
那股滚烫的激流瞬间被冻结在喉咙深处,变成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心脏。脸颊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但那点疼,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我考了状元,我的亲生母亲,第一反应是捂住我的嘴,怕我刺激到她精心养育了十八年的假儿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愤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我和她之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凉透。
“考得好?”一个冰冷、带着浓重讥诮的声音响起,像淬了毒的冰锥。
江镇业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看也没看电脑屏幕上那耀眼的数字,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冷冷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的瑕疵品。他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被打扰的不耐和对江淮处境的迁怒。
“林砚,”他开口,每个字都像冰块砸落,“你弟弟现在是什么心情?你考个高分,就非得在这种时候显摆出来,往他伤口上撒盐?”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理所当然的审判意味。仿佛我的存在,我的成绩,本身就是对江淮的一种巨大伤害和挑衅。
他伸出手,不是为我鼓掌,不是为江家出了状元而欣喜。那只骨节分明、保养得极好的手,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力道,一把扯过了电脑旁边那张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属于我的高考成绩单。
雪白的纸张,清晰地印着那个鲜红的、足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分数。
刺啦——
没有半分犹豫。
那只手冷酷而稳定地用力,纸张在瞬间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刺啦——刺啦——
动作流畅、决绝,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暴戾。锋利的纸边划过他戴着铂金戒指的手指,留下浅浅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那张承载了我无数个日夜血汗的成绩单,在他手中迅速变成一堆刺眼的、扭曲的白色碎片。他嫌恶地、像丢掉什么脏东西一样,将碎片随手抛在我脚边的昂贵波斯地毯上。
碎纸片如同雪花般飘落,有几片沾在了我的裤脚上,刺目的白。
“你,”江镇业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不是一直很‘懂事’吗?今年这个名额,让给你弟弟。你底子好,再复读一年,明年照样能考好大学。”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钉在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家里会给你安排好复读的学校。就这样定了。”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我的肺叶上。江淮压抑的抽泣声,母亲沈静怡紧张地盯着我、生怕我再发出一点声音的眼神,还有江镇业那理所当然、如同裁决命运般的冰冷话语,构成了一幅荒诞而残忍的图景。
让?复读?
我看着地毯上那堆零落的纸片,那曾是我拼尽全力换来的证明,此刻却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一股冰冷的火焰,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从被冰封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烧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期待。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扫过沈静怡那张写满警告和焦虑的脸,掠过江镇业镜片后那不容置喙的冰冷眼神,最后落在江淮那双透过指缝、偷偷窥视着我反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眼睛上。
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告某种东西彻底死去的裂痕。
没有争吵。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我平静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但异常稳定。昂贵的沙发皮革在我身后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绕过地上那堆刺眼的白色碎片,仿佛绕过一堆真正的垃圾,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我径直走向楼梯,走向二楼那个永远弥漫着淡淡樟脑味、位于走廊最深处、阳光最稀少的“客房”——那个我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沈静怡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在江镇业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下,化作了更紧地抱住江淮的动作。江淮的哭声似乎更委屈了,如同受了天大的迫害。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那场荒诞剧的余音。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冰冷滞涩。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靠墙的那个旧式五斗柜前。最底层抽屉,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我蹲下身,手指在抽屉深处摸索,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边缘。是一个被旧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相框。我把它拿出来,拂开上面的薄尘。绒布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穿着朴素,笑容却温暖明亮得像盛夏的阳光,眼神清澈而温柔,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暖意。那是我的生母。一个在江家人口中“命不好”、“没福气”的可怜女人,唯一留给我的念想。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温婉的眉眼,那冰冷的相框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我把照片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冰凉,只有相框的硬角硌着皮肉。
然后,我拉开抽屉最里面的一个隐秘夹层,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旧信封。很沉。里面是我这几年参加各种数学、物理竞赛偷偷攒下的所有奖金。厚厚的一沓纸币,边缘被摩挲得有些毛糙,每一张都浸透着图书馆角落的灯光和深夜演算的汗水。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堆被撕碎的白色纸片,如同屈辱的烙印。我走过去,蹲下身,一片一片,沉默而固执地将它们全部捡拾起来,拢在掌心。碎纸的边缘很锋利,割破了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我却感觉不到疼。只是将它们小心地、一丝不漏地收进一个空白的旧笔记本里,合上。
做完这一切,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环顾四周,这个堆满了不属于我的奢华物品的房间,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讽刺。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
我走到墙角,拖出一个半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行李箱。这是当年我被“接”回江家时带来的唯一行李,此刻却成了我唯一能带走的容器。
打开箱子,里面空空荡荡。我把生母的相框用柔软的旧T恤仔细包裹好,放在最底层。那本夹着碎成绩单的笔记本,放在相框上面。最后,将那沉甸甸的信封,塞进箱子侧面的夹层里。
拉链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像一道斩断过去的闸门落下。
我拖着这个轻飘飘的箱子,再次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我一步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楼下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江淮变成了小声的啜泣,沈静怡正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脸,低声细语地安慰着。江镇业站在窗边,背对着客厅,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袅袅青烟模糊了他挺拔却显得异常冷漠的背影。
没有人回头。
没有人注意到拎着箱子、站在楼梯口的我。
我像一抹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穿过奢华而空旷的客厅。沉重的橡木大门就在眼前。我伸出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傍晚灼热而带着城市喧嚣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拂在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自由气息。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冰冷的光,笼罩着沙发上的母子。沈静怡的全部心神都在江淮身上,江镇业的背影依旧凝固在窗前,烟雾缭绕。偌大的客厅,像一幕精心布置却与我毫无关系的舞台剧。我站在阴影里,是那个永远被剪掉的、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嘴角再次扯起那道冰冷的弧度。我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一步跨出那道象征着财富与束缚的门槛。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界。
夜色初临,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勾勒出冰冷而陌生的轮廓。我拖着那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行李箱,独自汇入街头匆忙的人流。没有方向,只有身后那个所谓的“家”,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尽头。
行李箱的滚轮在粗糙的人行道上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咕噜”声,碾过被烈日晒得发烫的地砖,碾过十八年寄人篱下的隐忍,碾碎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妄想,一路向前,义无反顾地扎进浓稠的、未知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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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脱胎换骨,也足以让一个被碾碎的人,在废墟里淬炼出钢筋铁骨。
华辰酒店顶层的“寰宇”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得如同星河倒悬的夜景。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冷冽而奢华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槟的微醺气息和衣香鬓影的低语。一场汇聚了全球顶尖科技巨头和金融资本的峰会正在这里举行。
衣冠楚楚的精英们端着酒杯,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驻足于展示着前沿科技概念的全息投影前,脸上带着矜持的赞叹与评估。这里是金钱、权力与未来交织的旋涡中心。
“……因此,我们的‘星链’神经传感芯片,不仅仅是一个接口,它将彻底打破虚拟与现实的感知壁垒。”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透过环绕立体声系统,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主舞台的聚光灯下,我穿着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屏幕上,复杂的神经束和电流信号以极其炫目的方式交织、流动,最终汇聚成一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蓝光泽的芯片模型。
“它捕捉的不再是简单的肌电信号,而是大脑皮层最细微的意图波动,延迟低于1毫秒,意念控制将像呼吸一样自然。”我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全息投影中一台精巧的机械臂随之流畅地抓起一枚细小的螺丝,精准地拧入微缩模型。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低呼。
“林砚”这个名字,连同“NeuroLink”公司的LOGO,醒目地投射在我身后的光幕上。
五年。从那个拖着破箱子消失在雨夜中的少年,到此刻站在全球科技聚光灯下的“林总”。没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些在廉价出租屋里啃着干面包写代码的日夜,在实验室地板上和衣而眠的疲惫,被无数投资人嗤之以鼻却咬牙坚持的疯狂……都化作了此刻台上从容不迫的陈述和台下那些仰望、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眼神。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从容。刚走下台,助理陈默立刻迎了上来,低声快速道:“林总,王董和史密斯先生那边已经约好,十分钟后在小会议室。另外,”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江氏集团的江董和夫人,一直在那边试图过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瞥。不远处的香槟塔旁,江镇业和沈静怡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江镇业穿着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但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和焦灼,往日的威严被一种强撑的僵硬取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锁在我身上。沈静怡则紧紧挽着他的手臂,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面容的憔悴,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微微翕动,眼神里交织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失而复得的渴望和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
他们想挤过来,却被涌动的人潮和有意无意挡在前方的安保人员隔开,像两艘在惊涛骇浪中徒劳挣扎的破船。
我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接过陈默递来的香槟杯,指尖冰凉。“按原计划推进。”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陈默立刻点头,迅速退开,巧妙地融入了人群。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沈静怡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竟挣脱了江镇业的手臂,以一种近乎踉跄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奋力挤到了我的面前!昂贵的裙摆被踩了一下也浑然不觉。
“砚……砚砚!”她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无形的屏障,站到了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浓烈的、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泪水的咸涩猛地扑来。她仰着脸,泪水终于汹涌而出,顺着精心描绘的脸颊滑落,冲花了眼线,在灯光下留下狼狈的痕迹。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无助地抓握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砚砚!我的孩子……是妈妈啊!”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在相对安静的这片区域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妈妈错了……妈妈当年糊涂啊!跟妈妈回家吧!求求你……回家好不好?妈妈什么都给你补上!都补上!”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剧烈地起伏。那双曾经只会对我流露出冷漠和警告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泪水,写满了近乎卑微的祈求。她试图再靠近一步,脚下却一软,几乎要摔倒。
江镇业也终于奋力挤到了她身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他不再看我,只是紧紧搀着沈静怡,那张一向威严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灰败的认命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仿佛那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响起,无数道好奇、惊讶、审视的目光聚焦在我们三人身上,像无形的聚光灯。
我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香槟杯在指间平稳地握着,澄澈的酒液甚至没有漾起一丝涟漪。沈静怡那泣血的哭诉,江镇业那沉重的低头,周围那些窥探的目光……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玻璃。心中那片荒原,早已寸草不生。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写满陌生痛苦的脸。看着她精心保养的手死死抓住江镇业昂贵的西装衣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沈静怡的哭声在压抑的抽噎中渐渐微弱,只剩下肩膀无法控制的耸动,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绝望地寻找一丝软化或回应的迹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一切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外套,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妥帖,披在了我的肩头。
陈默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我身侧,动作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隔开了沈静怡那过于靠近、带着哀求和泪水的目光,声音清晰、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在寂静中清晰地响起:
“林总,时间到了。车子已经在VIP通道等候,山区‘星火助学计划’的女童奖学金签约仪式,还有十五分钟正式开始。那边的孩子和老师们,已经等很久了。”他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屏幕亮着,显示着精确的时间和一个标注着“星火助学”的行程提醒。
“星火助学计划”……这几个字,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是五年前,被撕碎的成绩单上,我曾用铅笔小心翼翼写在志愿栏旁边的梦想雏形——用知识,点亮更多像我一样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星火。讽刺的是,当年写下它时,我还在那个冰冷的“家”里。
沈静怡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猛地抬头,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茫然,视线在我和陈默之间来回逡巡,似乎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星火……助学?”她喃喃地重复着,像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江镇业扶着她的手也猛地一紧,他倏然抬起头,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陈默终端屏幕上那行字——“星火助学计划签约仪式”。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得如同尘土。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带着墨迹的破碎纸片画面,或许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周围探究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
肩上的外套很暖,隔绝了会场里过低的冷气,也隔绝了某些试图缠绕上来的冰冷过往。我没有再看眼前失魂落魄的父母。
目光掠过沈静怡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无边惊悸和茫然的脸,掠过江镇业那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灰败身躯,最终,停留在落地窗外那片浩渺无垠、闪烁着万家灯火的夜色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山区教室窗口透出的、同样微弱却倔强亮着的灯火。
然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那两张写满悔恨、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脸上。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把被时光磨砺得冰冷而锋利的刀,终于缓缓出鞘,映着水晶灯冷冽的光。
“沈女士,江先生。”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经过精密仪器校准过的平静,穿透了会场残留的嘈杂余音,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的耳膜里。
“您二位当年教导我,珍贵的东西,要让给‘弟弟’。”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话音落下,会场这一角陷入了一片死寂。沈静怡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果不是江镇业死死抓着,几乎要瘫软下去。她眼中的泪水瞬间凝固,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某种被彻底洞穿的羞耻。江镇业扶着她手臂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父亲的威严,而是如同濒死的困兽,混杂着愤怒、绝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惨白的脸,像是在欣赏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作品。然后,那抹冰冷的弧度在唇边加深了些许,如同冰面绽开的裂痕。
“那么现在,”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般的重量,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请二位也实践一次这个‘珍贵’的道理。”
“把江氏集团,”我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法槌,“让给我。”
空气彻底凝固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这冰冷的宣言冻结。水晶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留下那六个字——“把江氏集团让给我”——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然后在死寂中疯狂回荡、扩散。
沈静怡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声音在寂静中尖锐得刺耳。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全靠江镇业铁钳般的手支撑着才没有栽倒在地。她仰着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是彻底崩碎的、末日般的恐惧和茫然,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粘在泪痕狼藉的脸上,状若疯癫。
江镇业脸上的灰败瞬间被一种狂暴的、被逼到绝路的狰狞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每一个毛孔都喷涌着屈辱和狂怒。扶着沈静怡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他张着嘴,喉结如同濒死的鱼般上下剧烈滚动,似乎想咆哮,想怒骂,想斥责我的大逆不道,想用他最后的威严碾碎我。但最终,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短促、嘶哑、如同破风箱般的“呃……”,然后彻底失声。那是一种被彻底剥掉所有光环和倚仗后,赤裸裸的、无能为力的绝望。
周围那些探究、好奇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凝固。刚才还低低的私语声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空气沉重得能压碎骨头,只剩下沈静怡粗重而断续的抽气和江镇业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喘息。
肩上的羊绒外套传来熨帖的温度。陈默依旧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壁垒,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暴。他微微垂着眼,姿态恭敬,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只是一句普通的日程确认。
我不再看他们。
那两张写满崩溃和绝望的脸,那曾经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般压在我生命中的身影,此刻在我眼中,不过是两块即将被时代浪潮冲刷掉的、腐朽的礁石。
“陈默。”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平静无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总。”陈默立刻应声,微微欠身。
“签约仪式那边,通知王董和史密斯先生,行程顺延十五分钟。”我的视线投向落地窗外更深沉的夜色,语气如同在安排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工作,“山区信号不稳,让孩子们等太久不好。”
“明白。”陈默点头,手指在智能终端上快速操作,屏幕幽光映着他冷静的侧脸。
我迈开脚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叩击声,如同精准的鼓点,敲碎了那团凝固的、令人作呕的空气。
一步,两步……
径直从僵立如雕塑的江镇业和瘫软在他臂弯里的沈静怡面前走过。没有停留,没有侧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光扫过。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混杂着昂贵香水、泪水、汗水和绝望的气息,被隔绝在羊绒外套的暖意之外。
周围凝固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海水,自动让开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惊骇的、复杂的、敬畏的、算计的……都聚焦在我身上,追随着我的背影。
穿过宽敞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大厅,推开沉重的、镶嵌着黄铜花纹的VIP通道大门。
门外的世界骤然不同。喧嚣被过滤掉大半,只剩下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铺着厚厚地毯的通道笔直延伸,尽头是专属电梯冰冷的金属门。两名穿着黑色制服、身姿笔挺的安保人员如同沉默的雕像,分立两侧,见到我,立刻微微躬身。
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是低调的深色木纹和柔和的灯光。
就在我即将踏入电梯的前一秒,身后那扇厚重的、隔绝了会场的大门外,隐约传来了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终究未能忍住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悲鸣。
是江镇业吗?还是沈静怡终于彻底崩溃?
那声音模糊不清,很快就被VIP通道完美的隔音材料吞噬殆尽,仿佛从未响起过。
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踏入电梯厢。
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严丝合缝地闭合。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那两张崩溃的脸、那场迟来了五年却依旧带着血腥味的审判,彻底隔绝在外。电梯内部柔和的顶灯洒下温暖的光晕,轿厢平稳地开始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陈默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后方半步。
电梯光滑如镜的金属内壁上,映出我的身影。深灰色的西装挺括,肩线平直,勾勒出如今足以掌控一切的轮廓。灯光下,那张脸孔平静无波,眼神深邃如同寒潭,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涟漪。只有左腕内侧,一道早已愈合、颜色浅淡的疤痕,在袖口的边缘若隐若现——那是很多年前,为了推开差点被失控的盆景砸中的江淮,留下的。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道微凸的旧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冰凉的触感。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电梯抵达酒店地下专属车库。
门开。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轿车无声地滑停在电梯口前,如同蛰伏的猛兽。穿着同样黑色制服的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
清冷的地下车库空气混杂着机油和橡胶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弯腰坐进宽大舒适的后座,真皮座椅包裹感极佳。
陈默迅速绕过车尾,坐进副驾驶。
车门沉稳地关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将外界最后一丝杂音彻底隔绝。车内只剩下顶级音响系统播放的、低到几不可闻的舒缓钢琴旋律,以及空调系统送出的、带着淡淡香氛的清新气流。
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隙。
车库深处特有的、带着凉意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拂在脸上。我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投向电梯口的方向。
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后,是上升的电梯?还是两个被彻底击垮、连追出来的力气都已丧失的身影?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我的脸,眼神沉静,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条平直的、毫无波动的线。
“林总,”陈默的声音从前座传来,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山区教育局的李局长刚刚又发来信息确认,孩子们已经全部集合在多媒体教室了,信号也已调试好,就等您连线。另外,关于江氏集团那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按原计划推进。”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落在车窗外那片空旷冰冷的车库空间,仿佛在穿透水泥的阻隔,看向某个更遥远的地方,“明天上午十点,让法务部把正式邀约函送过去。”
“明白。”陈默应道,手指在终端屏幕上快速操作着。
司机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浑厚的轰鸣,如同苏醒的巨兽。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出车位,驶向车库出口明亮的灯光。
车窗外的景象开始流动,冰冷的水泥柱、停放的车辆、指示牌飞速地向后退去。出口的光亮越来越近,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迷离霓虹。
就在车子即将汇入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洪流时,我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左腕那道浅淡的旧痕。冰凉的皮肤下,是早已沉寂的伤疤。
然后,我抬起手,动作流畅而自然,按下了耳中几乎看不见的微型通讯器。
“喂,李局,”我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出,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温和、沉稳,带着一种切实的暖意,与方才会场里的冰冷判若两人,“是我,林砚。抱歉久等,信号已经稳定了?……好,我马上接入。告诉孩子们,再坚持一下,属于她们的光,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