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半惊铃
是夜,宋安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从混沌的梦境边缘拽回。
眼皮像灌了铅,每一次掀开都耗费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老旧风扇有气无力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汗水黏腻地贴在后背。
她挣扎着从硌人的硬板床上直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被压榨后的酸疼。
胡乱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薄衫,趿拉着快磨平的塑料拖鞋,挪进狭窄逼仄的卫生间。
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滴滴滴……”手机屏幕幽微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渲染开一小片惨白。
“喂——”宋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安安!”电话那头传来许娇娥刻意压低的、焦急的声音,“收拾好没?快点儿!我提醒你——今晚是侯哥那王八蛋当班!别撞他枪口上,小心他往死里刁难你!”
宋安抽出嘴里插着的牙刷,薄荷味的泡沫顺着嘴角滑下。
她含糊不清地应道,语气里满是不屑:“他敢?!呵,别忘了,他那些下三滥勾当的录音、照片,可都还在我手机里存着呢!惹急了我,大家一起玩儿玩!”
冰冷的瓷砖墙映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电话那头的许娇娥明显噎了一下,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习惯性的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知道你有底牌。可咱这不是人在屋檐下嘛,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犯不着...”
“许娇娥——”
宋安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打断她,嘴里的泡沫星子喷在镜子上,“我就烦你这样!合着被那老色鬼动手动脚的不是你?次次都跟我说‘大局为重’、‘忍一时风平浪静’!这破班一个月就两千块,除了累死累活修那些老爷机器,还得忍着恶心防着咸猪手!这他妈是什么狗屁‘大局’?!”
积压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要不是为了还我爸那笔要命的债...谁他妈忍这口窝囊气!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她狠狠吐掉嘴里的泡沫,仿佛要连同那份憋屈一起吐出去。
冰冷的自来水灌进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
许娇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
过了几秒,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带着疲惫和无奈:“安安...我懂。再忍忍,等债...唉,快收拾吧,真来不及了。” 安抚了几句,电话匆匆挂断。
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
宋安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她明白许娇娥的回避,每次都是这样。
可她也忘不了,如果不是许娇娥死死拦住,半年前她真就把侯大马告上法庭了。
2 怒火中烧
结果呢?证据被说“不够充分”,侯大马只是被不痛不痒地警告了一次,而她们俩的日子却更难熬了。
这份“保护”,像一层湿透的棉被,沉重又憋闷。
(工厂更衣室内)
“最近厂里风声紧得很,”许娇娥一边整理着稍显宽大的工装,一边压低声音对正在费力系劳保鞋带的宋安说,“都在传胡总那个砸了大钱的‘生态园’项目,资金链怕是断了...听说上面派来的审计组,下周就要进驻了...人心惶惶的...”
宋安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自己那个上了锁、漆皮斑驳的储物柜,眉头拧成了疙瘩。
柜子里那个硬皮笔记本,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不是跟你说了八百遍,”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烦躁,“厂里这些破事少打听!知道越多越麻烦!集合了!磨蹭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铁制的鞋柜门被她撞得哐当一声响。
维修队稀稀拉拉站成一排,头顶惨白的长管灯滋滋作响,在众人疲惫麻木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队伍正前方,侯大马歪着头,尖嘴猴腮的脸上挂着惯常的刻薄,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手里卷了边的花名册,油腻的手指间那支廉价圆珠笔转得飞快。
“宋安——”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轻佻。
宋安胃里一阵翻腾。
她懒散地抬了抬眼皮,从鼻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副爱搭不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侯大马。
他把花名册往旁边小桌上一拍,桌上茶杯里的水受力晃荡。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前排人脸上:“站直了!没骨头啊?!女人家家的,整天邋里邋遢,站没站相!男不男女不女的,真替你爹妈臊得慌!”
宋安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直直刺向侯大马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姓侯的,老娘忍你不是怕你!再吠,就你那点破事抖得全厂皆知?狗东西,真当我是病猫了?!”
那冰冷的、带着实质性威胁的目光,让侯大马心头一凛,嚣张的气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别开脸,心里暗骂:‘妈的,要不是...要不是那些东西攥在这疯婆娘手里...’ 腮帮子鼓了鼓,终究没敢再硬顶。
许娇娥见状,赶紧堆起笑脸打圆场:“侯哥,侯哥消消气!时间真不赶趟了,您看...再耽搁下去,今天这炉子的例行检测怕是要拖到后半夜了,耽误生产可不好交代...” 她刻意把“耽误生产”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侯大马找到了台阶,借坡下驴,狠狠剜了宋安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剜块肉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解散!”
通往地下室的狭窄通道,灯光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灯泡,忽明忽灭,闪烁不定,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掉皮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铁锈与机油混合的气息。
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行的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铁门,在闪烁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饶是宋安素来胆大,此刻独自一人站在这幽深死寂的入口,后背也忍不住窜起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冰冷扳手,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棉质手套渗入皮肤,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3 地下惊魂
深吸一口气,她缓步靠近铁门,冰凉的铁锈触感从掌心传来。
她用力抓住锈迹斑斑的巨大转轮,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一声金属摩擦的锐响,沉重的铁门向内弹开一道仅容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浓烈的、带着陈年灰尘和金属灼热余温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地下室的灯光比通道里更糟,如同垂死挣扎般疯狂地明灭闪烁,视野内一片光怪陆离。
宋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反手抽出腰间的扳手,紧紧握住,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着那发出痛苦呻吟的、吱呀作响的铁制楼梯向下探去。
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下一秒,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视网膜,成了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烙印——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壮硕、穿着蓝白条纹精神病院病号服的男人,背对着她,正以一种非人的、充满原始蛮力的姿态,将一个穿着工厂维修工制服的人(她认出那是电热炉管理员老李!)还在抽搐的上半截身体,死命地往炽热炉膛敞开的、喷吐着橘红色火舌的巨口里塞!老李的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像两条破麻袋。
嗡——!
宋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倒流。
嘴唇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惊骇让她双目圆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手中的扳手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砸在脚下的铁格栅上,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空洞地回响。
那病号服男人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空间只剩下炉火贪婪吞噬的噼啪声,以及宋安自己如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耳膜的心跳声。
‘跑!快跑啊!’ 心底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然而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像是深深扎根在了这冰冷的铁板之上,纹丝不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约莫一分钟后,那个壮硕的身影,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非人机械感的姿态,转过了头。
棱角分明的脸上,一道巨大的、蜈蚣般的暗红色疤痕,从额角斜劈至下颌,狰狞地扭曲了半张脸孔。
明灭不定的诡异灯光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片冰封万年的死寂寒潭,深不见底,直勾勾地锁定了宋安。
炉膛里,火焰烧灼皮肉发出的滋滋声和爆裂声,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肉味弥漫开来。
男人抽了抽鼻子,脸上那道巨大的疤痕随之扭曲、颤动,如同活物。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抓住老李残躯的脚踝,用尽全身力气,像扔一袋垃圾一样,将那半截身体狠狠掼进了吞噬一切的烈焰炉膛!
火焰猛地一窜,发出欢快的咆哮。
紧接着,男人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低矮的天花板。他弯腰抄起靠在炉壁上的一柄沾着暗红污迹的长柄消防斧,斧刃在炉火映照下闪着不祥的寒光。
没有任何停顿,他一个箭步,挟着令人胆寒的腥风,朝着楼梯口的宋安猛冲而来!
“啊——!” 极度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桎梏!宋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封印解除般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朝狭窄的楼梯上爬去!肾上腺素狂飙,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
她连滚带爬地冲出铁门,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拽动沉重的转轮!
“哐!咔嚓!” 铁门重重合拢,内部的门栓被她用身体顶着急速扣死!
几乎就在门栓落下的同一瞬间!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锤擂击在心脏上的巨响从门内传来!整扇厚重的铁门剧烈地震颤,簌簌的铁锈和灰尘如同雨点般落下。
门内紧接着爆发出野兽受伤般的、狂暴到极致的嘶吼和咆哮!斧头疯狂劈砍铁门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死神的丧钟,密集地敲打在宋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救命!杀人啦!地下...地下室有疯子!!” 宋安背死死抵住震颤不休的铁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空旷死寂的工厂走廊发出撕裂般的尖叫。
4 血色逃亡
同时,她颤抖的手指摸索到门外墙壁上一个鲜红的按钮,用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呜——呜——呜——!!!”
霎时间,尖锐刺耳的消防警报声划破了工厂死寂的夜空,红光疯狂闪烁,将整个通道映照得如同血海炼狱!
“主管!主管!这边!” 侯大马带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和四个同样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保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侯大马跑在最前面,看到瘫在铁门外、扶着墙壁干呕不止的宋安,气就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宋安!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活腻歪了乱按警报?!”
他骂骂咧咧地,伸手就要去拧那转轮开门查看。
宋安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和眩晕,猛地直起身,几乎是本能地,一脚狠狠踹在侯大马毫无防备的腿弯上!
“哎哟!” 侯大马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不能开!!” 宋安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指着那扇依旧被内部狂暴力量撞击得微微震颤的铁门,眼球充血,“里面!里面有个杀人疯子!老李...老李被他塞进炉子里烧了!!”
“什么?!”“疯子?!”“老李?!” 赶来的几人瞬间炸了锅,脸上写满了惊疑和恐惧。
就在这时,猪大哥也上气不接下气地挤了进来,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
他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铁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异样,随即换上一副焦急关切的表情凑到宋安跟前:“哎呦小安呐!这...这不开门,光听你喊,谁知道里面到底啥情况啊?”
“万一是设备故障起火,老李被困里面了呢?咱得赶紧救人啊!” 他肥厚的手掌作势就要去拉宋安的手臂,语气带着一种看似合理的急切。
“报警!先报警!” 宋安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尖利,“里面是持斧的杀人狂!我们进去就是送死!”
“哎呀!报警也得先确认情况啊!不然警察来了说我们谎报咋办?” 猪大哥搓着手,脸上的肥肉抖动着,执拗地坚持着。
“先打开条缝看看!看一眼!就一眼!要是真像你说的,咱们立马报警,人多也好制服他!”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侯大马和保安们。
每当宋安坚决要求报警,猪大哥总能找到理由反驳,执意要先开门“看一眼”再做决定。
他那份不合时宜的“责任心”和急于开门的迫切,在宋安眼中变得越发可疑和刺眼。
争执间,许娇娥匆匆赶来,她手扶着腰,喘着粗气,扫视一圈后,微笑着安慰宋安:“安安,别担心,里面就算是老虎,我们这么多人害怕拿不下它?”说着将铁门前的宋安轻拽着过来。
队伍前的侯大马,火急火燎的转动转轮,用力推开厚重的铁门。
一股焦糊味从弹开的铁门缝隙里飘出。
站在猪大哥前面的小保安疑惑:“怎么有股烤肉味?”
宋安一听这话,“哇——”得呕吐起来。
许娇娥焦急地轻拍她的背:“怎么了?是包子的问题?”
宋安脸色惨白,胡乱抹了一把嘴,将许娇娥揽至身后:“你就待这……”话音未落,黑暗中一把斧头猛地劈下,斧刃闪烁着瘆人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般寒光。
还未踏进铁门的侯大马,直挺挺向后倒去!
霎时间,众人都呆愣地望着躺在血泊中抽搐的侯大马。
直到男人野兽般的嘶吼声将众人的思绪拉扯出来。
宋安拉起许娇娥的手腕,转身就跑。
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宋安回头望去,只见三个保安早已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而那挥舞着死亡之斧的庞大身影,从人群尾部快速逼近,距离她们只有几步之遥!
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几乎扑鼻而来!宋安彻底慌了神,她朝着前面堵塞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发出绝望的嘶喊:“往前挪啊!!他追上来了!不想死的都他妈给我动起来!!”
站在猪大哥身后的小保安(宋安记得他叫赵小柱)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死命推搡着前面像堵肉墙一样的猪大哥:“猪大哥!求你了!快挪挪!挪挪啊!!”
猪大哥那肥胖的身躯却像钉在了地上,非但没往前挤,反而拼命向后缩,试图把赵小柱和更后面的人挡在自己身后,嘴里还嚷着:“别推!别急!我还没...”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叫,毫无征兆地在宋安耳边炸响!
这声音...是娇娥!
宋安只觉得手心猛地一沉!
许娇娥那只一直被她紧紧攥住的手腕,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带着温热的、滑腻的触感,骤然向下坠落!
宋安全身的汗毛在万分之一秒内根根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如同生锈的机械般,僵硬地、一寸寸地回过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目光呆滞地回头,视线所及,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许娇娥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混着灰尘从额头滚落。
她左边的手臂,从肩膀处被齐根斩断!断裂的骨茬和翻卷的皮肉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失控的鲜血像红色喷泉,汩汩地向外奔涌!
瞬间染红了她半边身体,也溅了宋安满头满脸!
许娇娥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剧烈地摇晃着,但她竟然没有倒下!
她用仅存的右手死死地、痉挛般地按住肩头恐怖的伤口,试图堵住正从指缝间涌出的生命之泉。剧烈的疼痛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咬出了血。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因剧痛而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宋安瞬间崩溃的脸。
5 真相边缘
她张了张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然后,宋安听到了她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嘶哑到变调却异常清晰的呐喊:
“别管我——快走!!!!”
话音未落,许娇娥猛地松开了按住伤口的手!
用那只纤细的、沾满自己鲜血的手臂,扑向男人。
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抱住了那个正欲再次挥斧的、穿着病号服男人的小腿!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宋安脸上。
她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这地狱般的血红和许娇娥那双充满决绝和催促的眼睛。
豆大的泪珠毫无知觉地从她瞪大的、空洞的眼睛里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还死死地握着许娇娥那只刚刚从她手心滑落的、尚有余温的...断臂。
就在她这万分之一秒的呆滞间,前面拥堵的人群终于被这血腥的屠杀撕开了一道恐惧的口子!巨大的求生欲推动着人流。
目睹一切的主管抓着宋安的手臂,四指几乎钳进她的肉里,他拼命将其往出口拖拽。
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许娇娥仰起沾满血污的脸,露出了一个极其惨烈、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意味的模糊笑容...
逃出的几人望着空荡的工厂,大喘粗气,小保安疯了似地冲向出口,可从未关上的大门,今天统统被锁了起来。
不一会儿,队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监控、监控全都没了信号......。”
小保安崩溃哭喊:“他奶奶的!到底是谁把门锁了?”
宋安猛地回神。
她找来一个箱子,将残肢小心放好。
随后狂奔到储物柜翻找手机报警。
绝望再次袭来——平时好好的信号,此刻全无。
她不死心翻找,手指触到一个硬皮笔记本,上面是她冒险收集的证据:侯大马的骚扰和胡总项目资金异常。
她绝望地攥紧本子,又无力松开,两行热泪滑落。
现在这有什么用?报警都做不到!悲痛地靠着柜子滑落在地。
不等喘息,车间内再次传来惨叫。
她猛地起身,躲在门后观望。
只见穿病号服的男人鲜血模糊,正骑在一个保安身上猛挥斧子。保安从嚎叫变成哀嚎,渐渐无声。
宋安强忍不适注视着男人。
趁男人不备,宋安佝偻起身准备离开,视线突然扫到前方哆哆嗦嗦的小保安。
于是,她猛地将其拽至身旁,捂住他欲叫的嘴:“嘘!”
小保安满脸泪痕点头。
男人拄着斧头缓缓起身,冷漠注视地上抽搐的猎物,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躲猫猫,要藏好,藏得好,找不了……”
看他背影渐远,宋安长舒一口气。小保安抹泪:“真倒霉!摊上这事。”
宋安眉头微蹙:“很明显,有人故意把我们关在这!目的是什么?”
小保安瞳孔骤缩,脸部因愤怒涨得通红:“是谁?”
正在此时,一道冰冷的视线从暗处袭来,宋安背脊一凉,猛然抬眸——那双狭长的眼睛冒着幽光,死死盯着他们。
安静的房间只剩斧头液体滴落的声音。
小保安顺着望去,身着病号服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到身后。
他冷汗直冒,极度恐慌下,猛地将毫无防备的宋安推向男人,转身冲出房间。
宋安难以置信,但也只得闭眼认命。
万没想到,男人错开身子朝小保安追去。
捡回一命的宋安瘫坐在地,看着装着残肢的盒子,眼中怒意升腾。
她赶回地下室:必须找到真相,替娇娥报仇!
狭窄的走廊遍地残肢断臂,血腥弥漫。
她撕下袖子简单系在口鼻前,噙着泪,小心翼翼将许娇娥的尸体靠墙放好。
随后,快步来到地下室,打开一道隐蔽暗门,爬了没几步便退了出来——出口已被掩埋:“靠!果然是从这来的?还特意封死!这暗门没几个人知道……”
正想着,走廊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宋安急忙用电热炉上的碳灰涂抹全身,隐入黑暗。
只见一个肥胖的身躯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他来到暗门处,左右张望后打开,摸索着,费力拽出一个黑色铁皮箱。
宋安静静注视。
猪大哥并未察觉,他自顾自地打开箱盖,霎时金光映在他肥大的脸上,狭小眼珠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宋安眯起眼,从黑暗中步步逼近,碳粉下是掩盖不住的愠怒,摸索出腰间的扳手,在手心里轻拍三下:“果然是你——那个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猪大哥猛地回头,脸颊肥肉颤栗,将箱子藏到身后:“你?你怎么还活着?”
宋安扬起扳手,猛地砸向他身后的砖墙,碎石飞溅四周:“最好一字不漏说清楚!”
此刻,她的影子被炉火拉的宽大,将猪大哥笼罩在阴影之下。
猪大哥吓得抱头蹲地,半晌后,抽泣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来拿藏在这的金条!”
宋安不信,粗暴地按住他的肥手作势要砸。
猪大哥忙跪趴:“我说、我说……那个疯子是弟弟,我们都是被胡总逼的!”
“那黄金……是他挪用项目款和不干净的钱弄出来的!现在审计要来,捂不住了,必须马上处理!”
“胡总知道我弟弟是个不怕死的神经病,再加上我欠了他赌债,于是就用敏敏的安全威胁我!”
抹了把鼻涕,“让我弟从旧病区暗道进来,除了接应,我就只负责转移资金和清理现场……”
“不听他话的下场你也看见了……我女儿才七岁啊!”猪大哥涕泪横流,指向铁梯,“他只听我的……我可以叫他停手!放你走!”
宋安蹙眉深思,手上力道稍松。
猪大哥乘势起身扑倒她,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宽大的额头青筋冒出热汗,刚才的可怜相荡然无存,只剩满目的狰狞:“蠢货!有这些金子,老子去国外逍遥!胡总算个屁!”
他猩红的眼睛似一头恶魔,势必要吞噬宋安。
宋安死命抵抗,指甲嵌入肥手,耳边回荡起许娇娥临终前的嘶喊。
急促脚步声传来。
“声响是地下室!快!”赶来的保安队长一把抱住猪大哥的腰,小保安拉扯他的粗臂,费尽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6 生死搏杀
队长不解:“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斗?”
小保安则愧疚地望向捂颈咳嗽的宋安:“安姐,你没事吧?”
不等宋安开口,猪大哥声泪俱下:“这小妮子串通那神经病害我们,就为转移黄金!”
别过脸悲戚,“千算万算没算到是自己人!我撞见她要转移黄金,于是,要杀我灭口……”颤抖扶额痛哭,“我还有个七岁女儿啊……”
小保安急切辩解:“有误会,安姐不是这种人!”
缓过来的宋安不理猪大哥,直接问:“那男人呢?”
小保安忙答:“被我们困在车间搅拌桶里,用叉车推进去的!费了好大劲!”
队长略过宋安的问题,狐疑打量着猪大哥,眼里闪过一丝警觉:“黄金?没事你来地下室干嘛?”
猪大哥神情慌张,支支吾吾道:“我、我看见宋安,就、就跟着来了......。”
此刻,搅拌桶内的男人发出野兽低吼,奋力挥动斧子,桶壁被凿出大洞,借此往上攀爬。
动作狂暴,却显得笨拙吃力。
听闻小保安的话,宋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随即严肃阐述事情原委。
不等队长说话,熟悉的曲调再次响起:“躲猫猫,要藏好——”铿锵步伐回荡走廊。
小保安惶恐望向队长:“他、他怎么出来的?”
刚才还委屈的猪大哥,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错!队长,你这条狗已经被胡海抛弃了。”
“你知道他那么多秘密,是时候该更新换代了!”
“那个疯子是不怕痛的,想用搅拌桶困住他?做梦!”捋捋稀疏头发,神色突然狡黠,“对了,监控是胡总下令关掉的,信号屏蔽器是我装的!”
“哦,还有,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救你们吗?因为——胡总以消防检修为由,除了今晚夜班的当班检修人员,其他的都放假了!”说完,转身提起铁箱。
队长气得浑身发颤,手中的电棒砸向炉子:“胡海这个混蛋!等我出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猪大哥拍拍身上的碳灰,心不在焉道:“出不去的,别白费心机了!”
随即阴森望向三人:“同事一场,我会叫他下手利落点。不疼的!”转身上梯。
男人手握斧子堵在门口,咧嘴一笑,参差牙齿暴露无遗。
宋安望向另一个未使用的电热炉,朝队长和小保安使眼色。两人会意。
趁男人下楼,三人猛地钻进炉内,拼命往烟囱口爬。
“啊——救我!”最后的小保安被男人抓住脚踝用力往外拖拽。
宋安欲掉头营救,却被队长猛地往前推:“快爬!这样下去都逃不了!”。
听着小保安的惨叫逐渐微弱,宋安鼻头发酸。
队长边爬边安慰道:“别难过,这种时候就要以自保为主!”
他叹了口气“听着,以前帮胡海处理过点‘私事’,他办公室我熟,等会儿跟我走,保你出去!”
宋安抬起袖子抹了把鼻涕,摇头:“你自己走!我和娇娥从小一起长大,我要替她报仇!”
队长叹气,摸出电棍递给宋安:“那我不劝了,活着出去!胡海办公室书柜后有道隐藏门——通工厂车库!车库里有他的备用越野车,钥匙……藏在左前轮胎挡泥板里!”
接近出口时,队长顿了顿,转头对身后的宋安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收集胡海犯罪的证据,办公室书架第五排,第七本书里有个信封——里面有他‘生态园’资金转移的证据!”
宋安望向队长的眼睛,队长闪躲着别过脸去:“别这样看我,我也是为了家庭。”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沉重的、带着回响的脚步声,以及斧刃刮擦金属管壁的刺耳噪音,越来越近……。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在狭窄的管道内炸开!
宋安只觉得左腿小腿肚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钻心刺骨的剧痛!那痛楚是如此猛烈,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骨髓,又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
冰冷锋利的斧刃穿透了薄薄的金属管壁,带着巨大的力量,在她的小腿肚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裤管,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浓烈的血腥味在密闭的管道内弥漫开来。
“呃啊——!” 宋安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入柔软的唇肉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她硬生生将那声即将冲破喉咙的惨嚎憋了回去,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像只濒死野兽般的闷哼。
巨大的痛楚让她浑身冷汗如瀑,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几乎握不住粗糙的管壁。
令人心生恐惧的曲儿在管道下方回荡,就在宋安思索如何破局之际,男人又哼着曲调往远方走去。
宋安听着男人离去的方位,心中大惊:是胡海的办公室?!他的目标是队长!不过,他怎么对公司的路线那么熟悉?
想着,随意包扎好腿部后,忙不迭的爬往出口。
不多时,一声声惨叫从办公室内传出。
宋安扶着栏杆,一瘸一拐的赶往现场,她不断祈祷着,希望队长不要有事。
她喘着粗气,扶着门框——队长鼻青脸肿的半跪在地,汗珠混着泪珠和血液滚落。
男人宽大的手掌紧拽队长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停在半空的斧子,对着其脖颈。
男人宽大的手掌紧拽队长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停在半空的斧子,对着其脖颈。
宋安见势使出全身力气将手里的电棍猛地掷去,电棍在空中翻转几圈后,击中男人的额头。
伴随着电棍的落地,男人暴怒。
他怒目圆睁,发出非人的低吼声,声音回荡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震得桌上的树叶唰唰作响。
他拽着队长,猛地将其砸向墙壁,队长一声惨叫,吐出一口黑血,难以动弹。
眼看如此,男人这才转向宋安,眼底的怒火近乎喷出,低吼着逼近宋安。
宋安强压阵痛,站得笔直,眼里的恐惧被坚定取代。
她扫视一圈后,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球杆上——于是,飞身一扑,落地顺势翻滚至球杆旁,眼疾手快地抓起球杆。
但男人已冲到近前,她勉强挥动球杆,砸向男人持斧的手腕。
男人并未躲闪,手中的斧头掉落在地,霎那间,鲜血汩汩。
他疑惑的扔掉斧子,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口子,手上黏糊糊的鲜血勾起了父亲手里烧红的铁烙。
他颤栗着藏在衣柜内,柜门的缝隙间是柜子外来回踱步的父亲。
父亲口里哼唱着:“躲猫猫,要躲好,躲得好,找不了……”话音刚落,柜门被猛地打开。
父亲举起烧得猩红的烙棍,死命的抽打在男人稚嫩的脸庞,嘴里咒骂道:“都是因为你坏,你的妈妈才会离开、都是因为你……”
他捂着鲜血不止的脸,忍着剧痛——他不敢哭,因为父亲说,会哭的都是坏人
痛意将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抱着头,眼球布满血丝:“啊——”
宋安高举球杆打算再给其致命一击,可此时的男人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疯似得冲向宋安,一脚踢中宋安受伤的腿。
宋安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昏厥。
不等宋安反应,男人弯腰抵着她的腹部猛冲至书柜,随后,拖着倒地不起的宋安悠至半空中,随后在猛地砸至书桌,书桌应声坍塌。
眼看血肉模糊的宋安彻底没了动静,男人转身拾起地上的斧子,嘴里喃喃自语:“你们都是坏人!坏人都得死!”
说着举起斧子朝地上的队长劈去。
队长蜷缩身子,双手环抱着头:“求求你、求求…..”话音未落,男人就瘫倒在地。
队长缓缓睁眼望去——男人脊背处笔直的插着一根球杆,浑身是血的宋安摇摇欲坠地站在其身后。
队长的眼泪不争气的涌上眼眶,他委屈的撇嘴,扶着墙,颤巍巍的站起身抱住宋安:“谢谢你,出去请你喝酒!”
宋安虚弱地轻拍队长的背,笑答:“要加顿烧烤!”
“一言为定!活着出来!”
宋安的眼睛肿的留一道缝,她回想着猪大哥的话,心里暗自思忖:‘既然要等我们都死了才敢离开,那么通知他的设备就肯定在这个神经病身上!’
想着便在男人身上翻找起来。
“砰——”宋安只感觉脑袋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地瘫倒在地。
她迷迷糊糊的摸向后脑勺,温热的液体布满手心,恍惚间,她看见猪大哥捡起地上的斧头朝自己走来。
7 复仇之刃
她摸索着身旁的球杆,挣扎着想要起身,心中的恨意也在此刻被彻底点燃:“你真该死啊——”
“蠢货!这他妈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猪大哥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伪装的可怜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狰狞和贪婪,他抬起沉重的消防斧,狞笑着,“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没本事,活该当垫脚石!少他妈怨老子!”
沾血的斧刃带着风声,狠狠劈向宋安手中那截断裂的球杆!
“咔嚓!”
一声脆响,本就伤痕累累的球杆应声被拦腰斩断!宋安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断裂的杆头脱手飞出。
巨大的反震力让宋安踉跄后退,腿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她跪倒。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钝痛和腿上的锐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但她没有倒下!
许娇娥染血的脸庞、临终前决绝的嘶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将所有的恐惧和软弱都焚烧殆尽,只剩下焚天的恨意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体。
“啊——!!” 宋安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牙关咬得嘎吱作响,额角青筋暴起!她猛地弯腰,不顾牵动全身伤口的剧痛,用还能动的右手,一把抄起地上那截沾着猪大哥血迹和碳灰的、断裂的、尖锐的杆头!
猪大哥见她摇摇欲坠,眼中凶光更盛,双手抡起斧子,就要给她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宋安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她不是去挡斧头,而是拼尽最后一丝爆发力,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和仇恨都灌注在那截尖锐的断杆上,像一个被仇恨驱动的标枪手,狠狠朝着猪大哥左肩窝的位置——猛刺过去!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断杆尖锐的不规则断口,深深扎进了猪大哥厚实的肩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嗷——!!!” 猪大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让他手上的斧子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肥硕的身体像座肉山般摇晃着,左手死死捂住喷血的肩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因剧痛而扭曲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扑通!”
猪大哥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清晰。肩膀上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刚才的凶悍荡然无存,只剩下摇尾乞怜的哀嚎:
“饶命!饶命啊宋安!饶了我...求求你!看在...看在我们同事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敏敏...看在敏敏才七岁的份上...饶我这次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肥硕的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宋安拄着那半截还沾血的球杆,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切割。猪大哥提到“敏敏”的名字,像一根细针,在她被仇恨和杀戮占据的、近乎麻木的心湖里,极其微弱地刺了一下。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晃动和挣扎。那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脸,与眼前这张涕泪横流、充满狡诈和残忍的脸重叠在一起,带来一种撕裂般的荒谬感。
她握着球杆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致命的挥击,似乎有了一丝犹豫。
就在这死寂的、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
“啪嗒。”
一本厚重的、硬壳封面的书,从旁边被撞得歪斜的书架上滑落下来,砸在地面散落的文件和灰尘上,发出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声响似乎给了猪大哥一丝错觉,一丝生的希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强忍着肩膀的剧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胡乱地指向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黑色铁皮箱,声音谄媚得令人作呕:
“黄...黄金!都在那箱子里!全给你!都是你的!还有...还有胡海!我知道他把其他的赃款藏在哪儿了!我都告诉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啊——!!!”
他充满了诱惑和求生欲的话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惨叫!
宋安眼中的那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在猪大哥开口的瞬间,彻底湮灭!许娇娥沾满血污的、温柔又决绝的脸庞,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那声“别管我——快走!”的嘶喊,如同惊雷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什么黄金!什么赃款!都抵不过挚友被齐肩斩断、鲜血喷涌时那绝望的眼神!都洗刷不了这满手温热断肢带来的、刻骨铭心的血债!
“别怪我。”
宋安的声音嘶哑、冰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来自幽冥的审判。
“优胜劣汰...你说的。”
她双手再次握紧了那半截沉重的球杆,身体因用力而绷紧,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这痛楚此刻却化作了燃料,点燃了她眼中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火焰!
“要怪,就怪你自己!”
话音落下的同时,灌注了她全部残余生命力和滔天恨意的球杆,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风声,朝着猪大哥那颗因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肥硕头颅,狠狠砸落!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钝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开来,如同敲响了一口破败的丧钟。
猪大哥那双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瞪得滚圆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灰暗。肥硕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凹陷,红白之物缓缓渗出。
宋安松开球杆,它“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里。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伸出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仪式感的麻木,轻轻拂过猪大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将它们合上。
“...优胜劣汰。”
与此同时,工厂外传来警铃声,刚刚的劲在听到警铃那刻,统统消失殆尽。
宋安听见,楼下的卷帘门被暴力破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冲进工厂。
她瘫躺在地,左脚不受控制的颤抖,肿胀的眼皮阻碍了视线,她呆滞的注视着头顶的灯光,又哭又笑。
也是此刻她才听到到身体诉说着的不满,巨大的疼痛笼罩着她,像是要把她分崩瓦解。
宋安坐在医院走廊内,望向挂在墙壁上正前方的电视,手指摩挲着被翻得破烂的笔记本。
电视内,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工厂前接受着记者的访问。
“胡董事长,据了解,这次闯进工厂,造成这次悲剧的精神病患者曾就职于贵司。关于这一点,请问,企业自身是否有所责任?”
“当然、当然,我们已经召开了高层会议进行自我检讨,日后也会出台相关对策,来加强安保工作。”
“这次悲剧事件的唯二生还者,据说唯一一名被营救的是工厂内部的一位女维修工,请问目前她的状况如何?”
“目前还在静养,各位放心,这次事件对她造成的影响,我们公司内部都会给予相应的经济赔偿!”
“胡董事长,请问关于地下室突显的黄金与这次悲剧事件是否存在关联?是否是某人策划的阴谋事件?”
“这个,我可以向电视前的广大群众保证,没有任何关联、更不是什么阴谋事件!黄金的来源目前还不清楚,仍在调查。”
“胡董事长,据其它消息提及黄金事件与贵司员工——汤先生有关,而汤先生与事件精神病患者是亲兄弟,请问确有此事吗?”
“仍在调查,目前不清楚……”
宋安起身离开,电视剧的尾音在身后消散。
突然,走廊尽头的门,发出刺眼的白光,宋安被刺得睁不开眼——许娇娥站在门前,微风拂起她的发梢,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微微一笑:“再不快点就冷了哦!”
宋安一愣,痴痴笑道:“这家很远的……”
许娇娥努努嘴:“那吃完就不许生气了!”
宋安不解“生什么气?”
许娇娥耸耸肩:“我先去那边帮你探路,之后,你再来不就有熟人了?”说着开门走了出去。
宋安摇着头,瘸着腿,委屈地追赶。
可尽头除了一面白墙和弥漫在空中的消毒水味——一无所有。
回过神,宋安紧攥着笔记本,拨通队长的电话:“队长,我手里有点审计人员想要的东西,不是还欠我顿烧烤吗?晚上出来喝点?”
8 甜梦重燃
林茵小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一个瘦小的身影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她扎着略显松垮的双马尾,身上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显得有些宽大。
左臂上,一块崭新的、刺眼的黑纱袖章,在阳光下散发着沉重的、格格不入的哀伤。
沉甸甸的、几乎比她身体还宽的书包,压在她小小的、单薄的肩头,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被巨大蜗壳拖累的小蜗牛。
小小的她,几乎被那个象征着学业和未来的巨大书包所掩埋。
小女孩走到熟悉的、油漆有些剥落的家门前,脚步停住了。
一个放在门口台阶上、格外大的、系着漂亮金色缎带的精致纸盒,突兀地闯入了她低垂的视线。
她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疑惑,随即被一种孩子本能的好奇和隐隐的期待点亮。
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沉重的书包,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瞬间,一个梦幻般的景象映入眼帘——三层高的巧克力蛋糕!浓郁的褐色巧克力酱如同瀑布般流淌下来,覆盖着洁白的奶油,顶层点缀着新鲜红艳的草莓和精致的奶油花朵。
一股甜美的、令人愉悦的香气扑面而来。
小女孩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刚刚笼罩在脸上的沮丧和悲伤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瞬间一扫而空!她激动地将那个漂亮的纸盒盖子高高举过头顶,像是举着一个意外的王冠,在原地小幅度地、快乐地转了两个圈!小小的脸上绽放出纯粹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光芒,眼睛像两颗被擦亮的星星冒着星光。
“妈妈!妈妈!!” 她甚至来不及放下盖子,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猛地推开家门,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冲了进去,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快看!快看外面!!”
不一会儿,门再次打开。
小女孩紧紧地牵着一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明显刚刚哭过的妇人走了出来。
妇人憔悴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扰的哀伤。
小女孩兴奋地指着那个蛋糕:“看!妈妈!大蛋糕!”
妇人怔怔地看着台阶上那个精美得不真实的三层蛋糕,又看了看女儿脸上久违的、灿烂得令人心碎的笑容。
她下意识地接过女儿递来的华丽盖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光滑的缎面。
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向寂静的小巷左右张望——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妇人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她猛地蹲下身,将小小的、还沉浸在蛋糕惊喜中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
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嵌入骨血。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女儿柔软的发顶,砸落在那个印着蛋糕店Logo的、冰冷的硬纸盖子上。
小女孩安静地伏在妈妈怀里,小手轻轻拍了拍妈妈的后背,小声说:“妈妈不哭...有蛋糕...好甜的...” 她小小的心里,此刻只被那巨大的甜蜜所填满。
妇人将女儿抱得更紧了,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在这个弥漫着蛋糕甜香和午后阳光的寂静门口,哭得像个失去了整个世界又抓住了一根稻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