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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22:26:38

精选章节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炭,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刮擦下血肉模糊的焦痕。那灼烧感一路向下,狠狠凿穿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连指尖都重逾千斤,再抬不起分毫。我软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视线里,描龙绣凤的殿顶藻井旋转、扭曲,最终凝固成一片狰狞的猩红。

意识模糊的尽头,是沈婉清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凑近我耳边,声音甜腻得如同淬了剧毒的蜜糖:“姐姐安心去吧。陛下说了,皇长子,终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嫡母身份呢。”

萧彻……那个我倾尽沈家百年清名、耗尽父亲兄长性命才推上龙椅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几步之外。他穿着那身我亲手为他披上的明黄龙袍,面容隐在冕旒垂下的玉藻之后,模糊不清,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落在我濒死的躯体上,像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污秽之物。

彻骨的恨意如同冰锥,在血脉里炸裂开最后的回响,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

“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背上。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压着,唯有檐角铁马被夜风拨弄,发出几声细碎又惊心的叮当。

不是坤宁宫那令人窒息的椒墙暖阁。

这里……是我出嫁前的闺房?紫檀木拔步床熟悉的雕花,梳妆台上菱花铜镜模糊的轮廓,空气里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少女闺阁的淡淡甜香……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守夜丫鬟春桃惊慌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擎着一盏昏黄的烛台冲进来,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角黑暗,照亮她脸上真切的担忧,“可是魇着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给您请个安神的大夫来……”

“别!”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厉害,指尖冰凉,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触手是温热的皮肤,眼前是活生生的春桃,不是坤宁宫里那些被萧彻清洗掉的、冰冷僵硬的尸体。“别惊动娘亲。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

春桃被我抓得手腕生疼,却不敢挣脱,只是担忧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脸色白得像纸……真的不用……”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惊惧的心绪沉静下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梳妆台旁那张红木小几上。那里,一张巴掌大小的素笺静静躺着,上面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我的名字——沈灼华。

那是内务府送来的选秀名帖。选秀!

心脏骤然紧缩。就是这张薄薄的纸,把我送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最终引向了那杯穿肠蚀骨的鹤顶红!

前世那剜心刻骨的剧痛、沈婉清淬毒的笑语、萧彻冕旒后冰冷的目光……无数碎片瞬间在脑海里炸开,搅得我气血翻涌,胃里阵阵作呕。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我猛地掀开锦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直冲天灵盖,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回小姐,刚……刚过四更。” 春桃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颤。

四更天。离天亮,离那决定命运的车轮开始转动,还有一点时间!

一股狠厉决绝之气猛地冲上心头。我几步冲到小几前,抓起那张名帖,双手用力——

“嘶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寂静的闺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名帖在我手中被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直到它变成一堆再也无法拼凑的碎屑,如同我前世被碾碎的人生。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春桃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想阻止,却只抓到了一把碎纸片,“这……这是宫里的名帖啊!撕了是要……”

“闭嘴!” 我厉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尚未退尽的惊惧,更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火焰在燃烧,“去!立刻给我备车!要最不起眼的那种青布小车!告诉车夫,天不亮就出城,去西山玉清观!就说……就说我突染急症,需得立刻去观中静养避秽!”

春桃被我眼中从未有过的狠绝吓得呆住,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快去!” 我用力推了她一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尖利,“不想跟着我一起死,就立刻去办!”

春桃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点微末的痛楚来压制灵魂深处那灭顶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碎纸屑散落在脚边,像一场祭奠前世的雪。

萧彻,沈婉清……这一世,我沈灼华,宁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绝不会再踏入你们那肮脏的棋局半步!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道,发出沉闷单调的声响。我靠在青布小车并不舒适的厢壁上,透过狭窄的窗帘缝隙,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点点被东方天际的鱼肚白稀释、浸染。山林间特有的清冷潮湿气息钻入鼻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一点点洗刷着肺腑里残留的、属于前世宫廷那混合着血腥与龙涎香的浊气。

玉清观偏僻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迎出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道姑,法号静虚。她是我母亲年轻时的闺中密友,也是这玉清观的观主。母亲曾私下接济过她许多年,这份情谊,深埋于两家心底。

“沈姑娘?” 静虚师太看到我苍白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不多问,只侧身让开,“厢房已备下,随贫道来吧。”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我紧绷的心弦,在踏入这方清幽小院、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烛气息时,终于稍稍松弛下来。院中古柏苍翠,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穿透晨雾。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沉入一口幽深的古井。我强迫自己沉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晨钟暮鼓,粗茶淡饭,抄写经文,打扫庭院。素净的道袍取代了绫罗绸缎,冰冷的山泉洗去了铅华。指尖翻动泛黄经卷的沙沙声,替代了前世宫廷里环佩叮当、人心算计的嘈杂。

然而,那深埋骨髓的恨意和恐惧,并未真正消散。它们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便会悄然苏醒,噬咬着我的神经。萧彻阴鸷的眼神,沈婉清淬毒的笑靥,鹤顶红烧穿喉咙的剧痛……无数次在梦中重演,让我尖叫着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每当这时,我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更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身在何处。黑暗的厢房里,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映着我眼中冰冷彻骨的恨火。

不能回去。绝不能重蹈覆辙。哪怕在这山中清冷孤寂地度过一生,也好过再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日子在清苦与内心的煎熬中缓慢滑过。转眼已是深秋。山风日渐凛冽,吹落了满山红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这天午后,我正跪坐在三清殿角落的蒲团上,心神不宁地擦拭着供桌的边角。殿内檀香袅袅,经幡低垂,一派肃穆。然而,山门方向却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打破了道观惯有的宁静。马蹄声、人语声、还有某种金属器物碰撞的铿锵之音,隐隐约约,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属于世俗权力的沉重压力。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我窒息。指尖一滑,手中的布巾掉落在地。我僵硬地转头,望向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扉,看到外面那足以将我重新拖入地狱的景象。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势,踏碎了殿内的寂静。殿门被猛地推开,刺目的天光涌了进来,勾勒出几个身着内廷宦官服色的身影。

为首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眼皮耷拉着,嘴角却挂着一丝刻板而毫无温度的笑意,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他手中,赫然托着一卷明黄色的锦帛!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抹刺目的明黄上,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逆流冲撞。那颜色,和萧彻登基那日所穿的龙袍一模一样!是圣旨!

前世那杯鸩酒的幻影再次浮现,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供桌边缘,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沈氏灼华,接旨——!”

尖细高亢、拖着长长尾音的唱喏声,像一把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了灵魂。殿内所有道姑都惊惶地伏跪在地,头深深埋下。

整个世界在我眼中旋转、崩塌。我像一尊被抽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直挺挺地站着,浑身冰冷,唯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得令人心慌。

不……不可能……我已经逃到了这里!撕了名帖!躲进深山!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逃不掉?!

那老太监刻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了然。他展开圣旨,毫无波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国公沈巍之女沈灼华,秉性端淑,温良敦厚,风姿雅悦……特赐婚于皇七子萧衍为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皇七子……萧衍?!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闷雷,在我混乱一片的脑海里炸开。

是他!那个前世早夭的七皇子!那个在史书上只留下寥寥数笔、病弱不堪、不到弱冠之年便无声无息薨逝在深宫角落的透明人!他的生母,那位早已被遗忘的废后,更是宫中讳莫如深的禁忌!

怎么会是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前世的仇人萧彻是三皇子,位高权重,如日中天。而我,重活一世,拼尽全力逃开,却一头撞进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皇家漩涡,嫁给了这个注定早夭、毫无依仗的病秧子?!

“沈姑娘?沈姑娘?” 老太监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的催促,“还不快领旨谢恩?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恩典?哈!我几乎要狂笑出声。这分明是另一道催命符!是命运对我最恶毒的嘲弄!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一软,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女……沈灼华……”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艰难地挤出牙缝,“……领旨……谢恩……”

声音干涩嘶哑,如同垂死之人的呜咽。我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去接那卷沉重的、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明黄锦帛。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丝滑质地时,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握住的不是圣旨,而是一条冰冷的毒蛇。

玉清观那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平静,彻底碎裂了。我被这“恩典”重新拖回了那个布满荆棘与陷阱的牢笼。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鼓乐。七皇子萧衍的“大婚”,寒酸得令人心头发冷。一顶半新不旧的青呢小轿,几个沉默寡言的内侍,便是我从玉清观被接到这七皇子府的全部仪仗。

府邸坐落在皇城最偏僻的角落,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都黯淡无光,门楣低矮,透着一股被繁华遗弃的萧索。府内更是冷清得可怕,回廊曲折,庭院深深,却少见人影走动。高大的树木在深秋的风中簌簌抖落枯叶,更添几分凄清。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重苦涩的药味,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像一层无形的枷锁,笼罩着这座沉寂的府邸。

我穿着内务府匆匆赶制、并不十分合身的正红嫁衣,坐在同样布置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敷衍的新房里。龙凤喜烛跳跃着昏黄的光,映照着屋内半新不旧的陈设,显得格外寂寥。盖头沉重地压在头顶,隔绝了视线,只剩下满目刺眼的红,和鼻端那越来越浓的药味。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外面没有任何喧嚣,安静得能听到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停在门外。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的拖沓感。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属于男子的清冽气息涌了进来。脚步声缓缓靠近,停在我面前。隔着盖头,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的注视,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病弱之躯特有的、沉甸甸的压迫感。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盖头下方。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瘦得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透露出主人的虚弱。

我僵直地坐着,身体紧绷如弓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萧彻掀开盖头时那虚伪的温柔笑意还烙印在脑海深处,与眼前这苍白病弱的手重叠在一起,激起心底翻江倒海的恨意与冰冷的抗拒。

那只手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捏住了大红盖头的一角。

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中,眼前刺目的红被缓缓掀开。

光线骤然涌入,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才适应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却过分苍白的脸。眉目清俊如画,鼻梁挺直,薄唇颜色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本该是极出色的样貌,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病气笼罩着。他的脸颊微微凹陷,眼睑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使得那双原本应该很漂亮的眼睛显得有些黯淡,却异常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地映着我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同样是大红、却明显宽大不合身的喜服,更衬得他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新郎的喜悦或期待,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又似乎隐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以手握拳抵在苍白的唇边。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他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咳得额角青筋都隐隐凸起,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许久,那剧烈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他喘息着,慢慢放下手。掌心赫然摊开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一团刺目的、带着诡异紫绀色的暗红血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妖异之花,灼痛了我的眼。

他抬起眼睫,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看向我,声音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显得更加低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娘子……可是嫌我命短?”

那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在我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嫌他命短?

前世那杯鹤顶红的灼痛,萧彻登基时的冷漠,沈婉清刻毒的诅咒……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中翻涌、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将眼前这无辜的、同样身陷囹圄的病弱之人也一同焚毁!

是啊!我恨!我恨这该死的命运!恨这吃人的皇家!我恨萧彻!恨沈婉清!恨所有将我推入深渊的人!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是为了再被绑在一个注定早夭的皇子身边,陪着他一起悄无声息地烂死在这冰冷的角落!

凭什么?!凭什么我沈灼华,两辈子都逃不开这皇家的魔掌?!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毁灭一切的嘶吼。

不能。不能失控。

眼前的萧衍,他不是萧彻。他是被遗忘的废后之子,是宫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病秧子,是另一个被这皇家无情吞噬的可怜虫。他或许,也是我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复仇棋盘上……一颗看似无用、却未必不能落下的棋子?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被一股更冰冷、更残酷的理智强行压下。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脸上挤不出丝毫笑容,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殿下说笑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臣妾既已入府,自当……恪守本分。”

“命数长短,自有天定。” 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掌心那方染血的手帕上,那抹刺目的紫绀色如同烙印,刻进我眼底,“殿下身子要紧,切莫多思。”

这句话,像是对他说,更像是对我自己说的冰冷誓言。天定?不!我沈灼华重活一世,就是要逆天改命!既然躲不开,既然又被推到了这风口浪尖……

萧彻,沈婉清……你们等着!

我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握他的手,也不是去碰触那方染血的帕子,而是指向旁边小几上那碗早已备好、此刻正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

“药……怕是凉了。臣妾去替殿下热一热。”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

说完,我不再看萧衍脸上那瞬间掠过的、极其复杂难辨的神色,径直起身,端起那碗冰冷的药,走向外间的小炉。

红烛的光晕在身后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沉默而决绝的鬼魅。药碗粗糙的瓷壁硌着指尖,那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从那一夜起,我成了七皇子府里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尽职尽责的“药罐子”。

每日天不亮,我便起身,亲自去府内那个小小的、永远弥漫着苦涩药香的药房。辨认药材,称量分量,小心地守着红泥小炉上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陶罐。扇火的力道、煎煮的火候、药渣过滤的次数……每一个环节都一丝不苟,仿佛那不是一碗续命的汤药,而是我精心锻造的武器。

药煎好了,便用托盘端着,穿过寂静得只有风声的回廊,送到萧衍的寝殿外。

他的贴身内侍福安,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精明的年轻人,总会准时在殿门口接过托盘。他从不与我多言,只是微微躬身,低声道一句:“辛苦皇子妃。” 目光偶尔扫过我平静无波的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殿门在我面前缓缓合拢,将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殿内更深沉的死寂隔绝开来。我从未被允许踏入他的寝殿深处,也从未见他服药。那扇门,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开了我们之间那心照不宣的疏离与防备。

府中下人稀少,个个谨小慎微,如同惊弓之鸟,眼神里总带着一种被长久压抑的麻木和惶恐。偌大的府邸,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那个同样清冷的院子里,整理着从沈家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嫁妆。

素手抚过冰冷的账册,目光在一项项田庄铺面的记录上缓缓滑过。前世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此刻在仇恨的催化下,变得异常清晰、珍贵。

“京郊……西林坡……” 指尖最终停留在一处不起眼的田庄记录上。那是母亲陪嫁里的一处薄产,地处偏僻,土地贫瘠,产出微薄,几乎从未被沈家重视过。

但我知道,就在这西林坡附近,有一座废弃多年的破庙。前世的萧彻,正是利用那座人迹罕至的破庙作为掩护,暗中进行着一桩极其隐秘、也极其暴利的勾当——私盐转运!那是他早期积累财富、豢养死士的重要财源!后来,正是凭借这股暗中的力量,他才得以在夺嫡的腥风血雨中一次次险中求胜。

一抹冰冷的、几乎算得上是残酷的笑意,悄然爬上我的嘴角。萧彻,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惜,老天让我重活了一次,知道了你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将记载着西林坡田庄的地契单独抽出,小心地收进妆匣最底层。

时机未到。这条毒蛇的七寸,必须一击即中!

日子在煎药、整理嫁妆、和府邸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淌。偶尔,我会在府中偏僻的回廊或荒芜的花园角落,“偶遇”到被福安搀扶着出来透气的萧衍。

他依旧苍白瘦削,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动,显得空空荡荡。每一次见面,他似乎都咳得更厉害些,那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听得人揪心。他看向我的目光,依旧是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究竟在图谋什么?

而我,只是垂下眼帘,微微屈膝行礼,用最恭敬也最疏离的语气问候:“殿下安好。今日风大,还请仔细身子。” 语气平淡得如同例行公事。

我们之间,除了那碗每日准时送到的药,再无其他交集。沉默,成了这座冰冷府邸里最坚固的壁垒。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朝堂之上,关于河工款项的纷争愈演愈烈。三皇子萧彻,作为工部主事之一,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有言官弹劾河工银两去向不明,账目混乱,矛头隐隐指向了负责部分钱粮调拨的萧彻一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穿过七皇子府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高墙,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中。是福安在给萧衍汇报“外面趣闻”时,我隔着窗棂无意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机会!

我坐在冰冷的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铜镜,镜中的女子眉眼沉静,眼底却燃烧着幽冷的火焰。前世,萧彻是如何应对这场危机的?他利用职权,将账面上无法抹平的一大笔亏空,巧妙地、极其阴险地转嫁给了当时负责河工材料采买的、一位刚直不阿却根基浅薄的户部员外郎李牧。李牧百口莫辩,被革职查办,最终在狱中含恨自尽,家破人亡。而萧彻,不仅安然脱身,还借机铲除了一个潜在的、不肯依附于他的清流官员,博得了“明察秋毫”的美名。

好一个一石二鸟!

我铺开一张素白的小笺,研墨,提笔。笔尖蘸满了浓墨,悬停在纸的上方,微微颤抖。这不是普通的信笺,这是一支淬了剧毒的暗箭!一旦射出,便再无回头路。

落笔。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行冷硬如刀锋的小楷,字字诛心:

“城南柳记钱庄,丙字库房,暗格第三层,存银三万七千两,票号皆伪作河工采石之用。”

“工部库吏张全,妻弟于西市经营皮货,近日购入城东三进宅院一座,价逾万金。”

“李牧所呈采买青石样本,实为京郊乱石岗所取,与河道所用上品青岩不符一事,乃三皇子授意调换……”

墨迹淋漓,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剜出的血肉,带着前世的血泪控诉。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放下笔,指尖冰凉。仔细吹干墨迹,将纸条折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方块。

唤来陪嫁的心腹丫鬟碧荷。她是我从沈家带出来的,前世随我入宫,最终也被沈婉清寻了个错处,活活杖毙在庭前。此刻,她眼中还带着少女的纯真,却对我有着绝对的忠诚。

“碧荷,” 我将那折好的纸块塞进她手心,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刀,“把这个,想办法……送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明诚周大人府上。记住,绝不可经第三人之手!就说……”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故人之女,不忍忠良蒙冤,清流蒙尘。”

碧荷看着我眼中从未有过的冷冽和决绝,小脸瞬间白了,但她紧紧攥住那纸块,用力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拼死也会送到!”

看着碧荷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融入深沉的夜色,我缓缓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这一步踏出,便是正式向萧彻亮出了复仇的獣牙!再无转圜余地!

窗外,更深露重。七皇子府的夜,依旧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我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般轰鸣,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隐秘的、即将手刃仇敌的快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明诚,这位以刚直不阿、不惧权贵著称的“铁面御史”,在收到那张匿名纸条后,如同猎犬嗅到了血腥。他不动声色,暗中调动了最信任的干员,沿着纸条上那一条条指向性极强的线索,抽丝剥茧。

城南柳记钱庄丙字库房的暗格被撬开,里面存放的、标注为河工采石专项款的巨额银票被当场起获。工部库吏张全那突然暴富的妻弟被秘密拘拿,几番审讯,熬不过刑,便涕泪横流地供出了姐夫张全如何收受三皇子府管事的好处,协助在账目上做手脚的实情。至于李牧所采买的“劣质青石样本”被调换一事,虽因时过境迁,直接证据不足,但张全的供词和那笔来历不明的巨款,已足以形成一条指向三皇子萧彻贪墨河工银两、构陷忠良的完整证据链!

周明诚手持如山铁证,在翌日的大朝会上,于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龙椅上面沉似水的皇帝,悍然发难!他声如洪钟,条理清晰,将萧彻如何指使下属侵吞河工款项、如何构陷李牧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揭露得淋漓尽致!

金殿之上,一片死寂。只有周明诚铿锵有力的控诉声在回荡。

萧彻的脸色,从最初的惊愕、难以置信,迅速转为铁青,最后变成一片骇人的惨白。他站在御阶之下,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想辩解,想斥责周明诚污蔑,但在那份份确凿的证据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猛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求助。

然而,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冰冷地、审视地落在他身上,里面翻涌着被欺骗的震怒和对儿子如此不堪的极度失望。

“逆子!”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咆哮从御座上炸响,震得整个金殿嗡嗡作响,“你……你竟敢如此!贪墨河工银两,此乃动摇国本!构陷朝廷命官,更是罪不容诛!朕……朕对你寄予厚望,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

沉重的玉镇纸被皇帝盛怒之下扫落御案,“啪嚓”一声摔得粉碎,碎玉四溅!

萧彻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嘶哑地哭喊:“父皇!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儿臣是被小人构陷啊父皇!定是有人见儿臣得父皇看重,心生嫉妒,设此毒计害儿臣!父皇……”

他的哭喊声在金殿空旷的回音中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却再也无法打动那双盛怒冰冷的帝王之眼。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穿透了七皇子府那看似沉寂的高墙。

当福安用他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语调,将朝堂上这场惊天变故,以“市井趣闻”般的口吻“转述”给正在庭院中晒太阳(或者说,忍受着深秋寒风)的萧衍听时,我恰好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到了廊下。

“……三皇子殿下被陛下当庭申饬,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其名下几处庄子铺面也被查抄充入河工款项……” 福安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飘入耳中。

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细微的灼痛。我却恍若未觉。

闭门思过?罚俸?查抄庄子?

就只是这样?!

一股冰冷的、掺杂着强烈不甘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穿喉咙的鹤顶红,父兄战死沙场的噩耗,沈家百年清名被踩进泥泞的屈辱……萧彻手上沾满了沈家的血!仅仅闭门思过三个月,罚点俸禄,查抄几处无关紧要的产业,就想一笔勾销?!

这惩罚,太轻了!轻得如同隔靴搔痒!轻得让我无法忍受!

指甲深深掐进药碗温热的瓷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声充满恨意的冷笑冲口而出。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庭院中那个披着厚厚狐裘、坐在铺了软垫石凳上的身影。

萧衍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听着福安的“趣闻”。深秋稀薄的阳光落在他过分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只是,当福安说到“闭门思过”时,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似乎极其细微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

那目光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我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眼,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瞬间看穿了我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不甘!

我的身体骤然一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下。他……他知道了什么?

心头警铃大作!我迅速垂下眼帘,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端着药碗,步伐平稳地走了过去。

“殿下,该用药了。” 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异样。将药碗轻轻放在他旁边的石桌上。

萧衍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又缓缓移到我低垂的脸上。他沉默了几息,才低低地“嗯”了一声,伸出手,端起了药碗。指尖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和微颤。

他慢慢地将那苦涩的药汁饮尽,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沉疴缠身的无力感。

放下空碗,他用手帕轻轻按了按唇角,再次抬眼看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依旧是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有劳娘子了。” 他低哑地说,声音带着咳嗽后的微喘,“朝堂纷扰,皆是过眼云烟。娘子……不必挂心。”

“不必挂心”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屈膝行礼,姿态恭谨:“是,殿下。臣妾明白。” 心,却在无声地冷笑。

不必挂心?萧彻,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这点惩罚,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偿还沈家的血债!我会让你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秋猎的号角声,终于穿透了深宫高墙,在皇家围场上空嘹亮地吹响。旌旗招展,骏马嘶鸣,身着猎装的皇亲贵胄、勋贵子弟们汇聚一堂,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尘土和雄性荷尔蒙混合的气息。一年一度的秋狝大典,既是皇家尚武传统的延续,更是皇子们展示勇武、博取圣眷的绝佳舞台。

七皇子萧衍自然也在随行之列。他穿着一身并不十分合体的墨蓝色骑射劲装,外面罩着厚厚的玄色大氅,脸色在秋日的阳光下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在一群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皇子宗室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猛兽群的病鹤。

他由福安小心搀扶着,站在外围,并未上马,只是象征性地佩了弓箭。皇帝的目光扫过他时,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叹息,很快便移开了,落向英姿勃发的太子和几位正值壮年的皇子身上。

我作为七皇子正妃,亦步亦趋地跟在萧衍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穿着符合身份的宫装,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沉默而本分的皇子妃角色。目光却如同最机警的鹰隼,透过低垂的眼睫,牢牢锁定了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三皇子萧彻。

他穿着一身耀眼的银白色骑射服,身姿挺拔,正与太子谈笑风生,脸上带着矜持而得体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才被皇帝申饬闭门的阴霾。阳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意气风发,仿佛金殿上的狼狈从未发生。只是那笑意未曾真正到达眼底,偶尔扫过萧衍这边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阴鸷和……忌惮?

忌惮?他忌惮这个随时可能断气的病秧子?

一丝疑虑飞快闪过心头,随即被更强烈的恨意压下。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尖却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

狩猎的队伍如同奔腾的洪流,冲入了莽莽山林。马蹄踏碎枯枝败叶,猎犬的吠叫声此起彼伏。萧衍自然留在了外围安全的营帐区,由御医和侍从们小心看护着。我陪侍在侧,心思却早已随着那喧嚣远去的烟尘,飞向了密林深处。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营帐里弥漫着萧衍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他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我的心却像绷紧的弓弦,每一刻都充满了焦灼的期待和冰冷的杀意。

突然!一阵不同寻常的、凄厉惊恐的嘶喊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围场喧嚣的底色,从密林方向远远传来!

“三殿下——!”

“坠马了!快!快来人啊——!”

“太医!太医在哪里?!”

营帐外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奔跑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来了!

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一直低垂的眼帘骤然掀开,眼底深处,压抑了太久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终于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

萧衍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动,止住了咳嗽,抬眸望向帐外喧闹的方向。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波动。他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近乎麻木的表情。但胸腔里,那颗被仇恨浸透的心,正随着外面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哭嚎和混乱,狂野地搏动着!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侍卫满脸是汗,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抖:“七殿下!不好了!三殿下……三殿下他在围猎时,马匹不知何故突然惊厥发狂,将他狠狠甩了下来!人……人当场就昏死过去,腿……腿好像……好像摔断了!太医说……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侍卫哽在喉咙里,不敢再说下去。

营帐内一片死寂。唯有萧衍低低的咳嗽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丝帕。动作优雅而平静,仿佛只是要拭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在萧衍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一切幽微的注视下,我微微低下头,用那方丝帕,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唇角。

无人看见的角度。那被丝帕掩盖的唇角,正一点点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冰冷刺骨、淬满剧毒、几乎要咧到耳根的——无声狂笑!

萧彻,这断腿之痛,可还“舒服”?比起我沈家满门的血债,这……仅仅是个开始!好好享受你余生的“荣华富贵”吧!

围场那场惊心动魄的坠马风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三皇子萧彻的伤势远比预想的更重。御医会诊的结果如同冰冷的判决:脊骨受损,下肢筋脉尽断,纵然倾尽天下良药,此生也绝无可能再站立行走。曾经意气风发、有望问鼎东宫的三皇子,一夜之间,彻底成了一个只能缠绵病榻、与轮椅为伴的废人。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寒鸦,迅速飞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朝野震动,人心浮动。依附于萧彻的党羽瞬间树倒猢狲散,曾经门庭若市的王府,如今门可罗雀,只剩下秋风卷着落叶的萧索。皇帝在最初的震怒和痛惜之后,似乎也对这个彻底失去价值的儿子失去了兴趣,除了按例赏赐些药材以示“天恩”,再无更多表示。

曾经煊赫一时的三皇子府,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泥潭,散发着腐朽绝望的气息。

而七皇子府,依旧如同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死寂如初。煎药,送药,日复一日。只是那浓重的药味里,似乎也悄然混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种蛰伏的猛兽终于嗅到血腥后,无声的躁动。

深冬的寒意,像无数细密的针,刺透厚重的宫墙。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座皇城,将朱墙碧瓦都染成一片肃杀的白。

这日午后,福安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寝殿,低声向靠在暖榻上闭目养神的萧衍禀报:“殿下,刚得的信儿。三皇子府……递了牌子入宫,求见陛下,说……说是三殿下病势沉重,恐……恐有不测,想请旨,让废妃……就是那位,去见最后一面。”

暖榻上的萧衍眼睫微颤,缓缓睁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如同窗外冻结的湖面。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哑地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却字字清晰:“父皇……允了?”

“允了。” 福安垂首,“陛下……似也有些不忍,只道‘人之将死’,便准了。”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萧衍苍白的唇边逸出,带着说不尽的嘲讽。他重新合上眼,仿佛对这件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再无兴趣,只淡淡吩咐:“知道了。下去吧。”

福安躬身退下。

寝殿内恢复了死寂。唯有暖笼里银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我端着刚煎好的药,站在厚重的锦帘之外,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股冰冷而炽热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机会!终于来了!

萧彻,你也有今天!想见废妃?想临死前寻求一丝虚伪的慰藉?做梦!我要让你在彻底的绝望和悔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端着药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脸上重新覆上那层冰封般的平静,掀开锦帘,走了进去。

药碗轻轻放在萧衍榻边的小几上。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苦涩的气息。

萧衍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呼吸微弱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静静地站在榻边,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绣着缠枝莲纹的裙裾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看药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

“药凉了。” 他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 我应声,端起药碗,“臣妾去热一热。” 声音平稳无波。

“不必了。” 他打断我,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像两道无形的探针,“今日……便不喝了。”

我端着药碗的手,顿在半空。

他微微侧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透。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闻地,对着我,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个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

但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此刻心中翻腾的杀意,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而他……他在默许!甚至……是在首肯?!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端着药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这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病秧子……他究竟是谁?!

然而,滔天的仇恨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惊疑。管他是谁!只要他此刻不阻拦!只要他能给我这个机会!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了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紧绷:“是……殿下好生歇息。臣妾……告退。”

说完,我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端着那碗根本未动的药,转身疾步离开了寝殿。厚重的锦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他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回到自己的小院,我反手紧紧闩上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从妆匣最隐秘的夹层里,我取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通体漆黑如墨的瓷瓶。瓶身冰凉,没有任何花纹标记,触手生寒。拔开同样漆黑的小塞,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淡淡杏仁甜香的诡异气息逸散出来。

鸩羽之毒。见血封喉。这是我前世被困坤宁宫时,用尽最后手段才藏下的一点点保命之物,本想着与沈婉清同归于尽,却终究没来得及用上。没想到,竟成了今生复仇的利器!

我将瓶中毒液小心地倒入一个精巧的、用来盛放香露的琉璃小瓶中。透明的液体在琉璃瓶中微微晃动,折射着窗外雪光,美丽得令人心悸。

换上最不起眼的素色袄裙,罩上厚重的连帽斗篷,将小小的琉璃瓶贴身藏好。推开房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我独自一人,踏入了漫天风雪之中。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曾经煊赫的三皇子府,如今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愁云惨雾之中。门前的石狮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大半,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挂着白布,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递上七皇子府的腰牌,守门的侍卫眼神麻木地扫了一眼,便无声地放行了。府邸内部更是萧条得可怕,回廊空荡,庭院积雪无人清扫,枯死的树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面如死灰的下人走过,也如同游魂一般。

引路的婆子将我带到一处偏僻、阴冷的院落。比起主院的空旷,这里更显破败,门窗紧闭,却依旧挡不住那浓烈到刺鼻的药味和一股……排泄物混合着腐肉的恶臭。

婆子指了指最里面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恐惧,低声道:“皇子妃娘娘,人……就在里面了。” 说完,便如同躲避瘟疫般,匆匆退走了。

我独自站在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药味和腐臭的空气钻入肺腑,却奇异地让我翻腾的心绪瞬间冰冷、凝固。

推开门。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恶臭混合着劣质炭火燃烧的闷浊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屋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床上那团扭曲的人形。

曾经英俊挺拔、意气风发的三皇子萧彻,如今已彻底不成人形。他像一滩烂肉般瘫在肮脏污秽的床褥上,脸颊深陷,颧骨高耸,面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曾经锐利有神的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在看到我的瞬间,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濒死的、野兽般的凶光!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浑浊的涎水和不成调的音节。他的一条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露在被子外面,伤口处裹着厚厚的、渗出黄绿色脓血的肮脏布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床边,一个同样形容枯槁、穿着粗布旧衣、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背,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巾,机械地擦拭着他嘴角流下的涎水。她动作迟缓麻木,眼神空洞,仿佛早已被这无边的苦难磨灭了所有的神采。听到开门声,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看了我一眼,又漠然地转了回去,继续她无望的擦拭。

废妃王氏。萧彻的生母。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如今被磋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一幕,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堪,更加令人作呕。前世那杯鹤顶红带来的剧痛,仿佛再次灼烧着我的喉咙。沈家父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惨状,沈家百年清名被踩进泥泞的屈辱……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

恨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快意却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我一步步走向那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床榻。靴子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萧彻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充满了怨毒、惊惧和濒死的疯狂。他徒劳地想要挣扎,想要嘶吼,却只能让那扭曲的身体更加剧烈地抽搐,带动着伤口脓血横流,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废妃王氏依旧麻木地擦拭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在床前三步处停下。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床上这摊曾经不可一世的烂肉,如同看着一只在污秽中垂死挣扎的蛆虫。

然后,在萧彻那几乎要瞪裂的眼眶的注视下,在废妃王氏那空洞麻木的旁“观”下,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贴身的衣襟里,取出了那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瓶。

透明的瓶身,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泽。里面盛放的液体,清澈如水。

我拔开瓶塞。那股极淡的、带着诡异甜香的杏仁味,在浓重的药味和腐臭味中,依旧清晰地逸散出来。

萧彻浑浊的眼睛骤然收缩到了极点!那里面,瞬间被一种无与伦比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填满!他认出来了!他认出了这皇家秘库中最为阴毒、最为人忌惮的味道!鸩羽!是鸩羽!

“嗬嗬嗬——!” 他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嘶鸣,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扭动起来,带动着伤口脓血四溅!他想躲,想逃,想喊人,却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毒药逼近!

废妃王氏擦拭的动作,终于停顿了。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聚焦,落在我手中的琉璃瓶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阻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终于解脱了的漠然。

我无视萧彻那垂死的挣扎和绝望的嘶鸣,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污秽。唇角,一点点向上勾起。那不是笑,而是一个被仇恨扭曲的、冰冷至极的弧度。

我微微弯下腰,凑近萧彻那张因恐惧和怨恨而彻底扭曲变形的脸。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清的、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般的声音,缓缓说道:

“萧彻……”

“沈家一百三十七口英魂,在九泉之下……”

“问你可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手腕猛地一翻!

那琉璃瓶中清澈如水的毒液,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弧线,精准无比地、一滴不剩地,灌入了萧彻因惊骇绝望而大张的、嗬嗬作响的口中!

“咕咚……” 微不可闻的吞咽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萧彻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大到极限的浑浊眼珠,猛地向外凸出!里面充满了惊骇、剧痛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彻底坠入深渊的绝望!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濒死哀鸣,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疯狂地、剧烈地抽搐起来!蜡黄的脸瞬间涨成骇人的紫黑色,青筋如同虬龙般在额角、脖颈上暴凸!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甲在污秽的床单上抓挠出刺耳的声音。最终,那只枯瘦的手颓然落下。

抽搐停止了。

那双暴凸的、充满了无尽恐惧和悔恨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污秽的帐顶,瞳孔彻底涣散开,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泽。

死不瞑目。

浓烈的杏仁甜香,混合着屋内原本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废妃王氏依旧坐在那里,佝偻着背,手里还拿着那块肮脏的布巾。她看着床上瞬间毙命的儿子,那张布满苦难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悲痛,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死寂的空洞。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用那块肮脏的布巾,轻轻地、仔仔细细地,盖上了萧彻那双至死圆睁、充满无尽恐惧的眼睛。

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拂去一粒尘埃。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亮的、浑浊的眼睛,看向了我。

没有质问,没有怨恨。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漠然。

我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扭曲丑陋的尸体,看了一眼那如同石雕般枯坐的废妃。

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随着仇敌的咽气,缓缓沉淀下去。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空茫。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拉低斗篷的帽檐,遮住自己所有的表情,一步一步,踏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走出了这间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屋子。

推开房门,凛冽的风雪夹杂着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身后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里所有的污浊都涤荡干净。

结束了。萧彻,终于死了。

风雪依旧肆虐,天地一片苍茫。我裹紧斗篷,身影决绝地没入风雪深处,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吞噬了太多人性与野心的冰冷府邸。

回到七皇子府那方死寂的院落,身上的寒气尚未散尽,斗篷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暖笼的炭火气扑面而来。

萧衍竟然在这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常服,外面松松披着件墨色大氅,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正望着窗外那漫天狂舞的鹅毛大雪,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深不可测。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立刻回头。

我站在门口,解下沾满雪沫的斗篷,随手搭在旁边的木施上。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归来。风雪夜的寒冷似乎浸透了骨髓,指尖微微发麻。我走到暖笼旁,伸出手,就着那跳跃的橘红色火苗烤着,驱散指尖的冰冷。

屋内一片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轻响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许久,萧衍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炭火的映照下,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淬了冰的两点星子,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落在我脸上。

他没有问我去做了什么。也没有问我为何深夜冒雪归来。

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能轻易剥开所有伪装,直抵灵魂最深处。

“雪……很大。”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惯有的低哑,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冷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底那复仇后的巨大空茫尚未散去,只余一片冰冷的死寂。我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同样平静无波:“还好。”

他缓缓地、一步步向我走来。步履依旧带着那种病弱之躯特有的虚浮和沉重感。最终,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浓烈的药味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那只苍白得能看清淡青色血管的手,没有去碰触我,而是探向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一只青玉小盅。盅里温着的,并非平日的汤药,而是一种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清冽的酒香。

他端起玉盅,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盅壁。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并未将酒递给我。

那只苍白的手,五指骤然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那只温润的青玉酒盅,竟被他看似无力的手指,硬生生捏得粉碎!

温热的酒液混合着尖锐的玉片碎渣,瞬间从他指缝间迸溅开来!有几滴溅到了他苍白的手背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我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碎裂的玉片!那瞬间爆发出的、绝非病弱之人该有的力量!

他……他果然一直在伪装!

萧衍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也丝毫不在意那满手的狼藉。他只是摊开手掌,任由温热的酒液和锋利的碎玉渣从指缝间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眸子,再次锁定了我。苍白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不再有丝毫伪装出的病弱,不再有深藏的审视和疏离。那是一个真正的、属于一个强大男人的笑容,带着一丝慵懒,一丝掌控一切的笃定,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邪气。

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我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爱妃……”

“外面的风雪看够了。”

“现在……”

“该喝我们的合卺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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