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窗外深沉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芒映在我布满血丝的眼球上,指尖飞快地划动着。
“砰!”
我的拳头狠狠砸在劣质的塑料书桌上,廉价的板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响。
《蜜糖陷阱》最新章节更新结束。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女主白薇薇那看似纯真无辜的小白花人设又一次占了上风,她用那些俗套、廉价却又该死的有效的眼泪和楚楚可怜的表情,轻易就让所有人站在她那边。
而那个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恶毒女配叶琳琅呢?
又双叒叕被推出来承受万人唾骂!
家族产业被白薇薇和男主顾烨辰联手掏空?
该!
父亲气死在了重症监护室?
活该!
甚至连……甚至连死了之后,骨灰都被白薇薇那个狠毒的女人扬进了太平洋,理由是“怕她戾气太重影响活人”?
操!
凭什么?!
这世上还有没有基本的公道了?!
就因为她长了张柔弱的脸?
叶琳琅做错了什么?
捍卫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就是恶毒?
她只是不肯像块泥巴一样任人践踏!
一股滚烫又酸涩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巨爪狠狠攥住,用力撕扯、碾压!
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冻结、倒流,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狠狠撞击着我纤薄的胸膛。
氧气……氧气……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视野猛地一黑,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屏幕如蜘蛛网般碎裂开。
耳边室友模糊的惊叫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越来越遥远,最后彻底消失。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海底。
……
冰冷。
刻骨的冰冷,混杂着某种粘腻的腥气。
那味道直冲入大脑深处,带着死亡的气息。
我在哪里?
意识试图挣扎着凝聚,就像即将溺毙的人拼命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无法动弹分毫。
喉咙干涩得要命,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眼皮也像是被强力胶水死死粘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抬起。
不!
我能感觉!
一股实质性的、尖锐冰冷的锋锐感,正以缓慢却无可抗拒的速度,抵近我的脖颈。
那冰寒的气息甚至穿透了皮肤,刺入骨髓深处。
“……烨辰……别为她难过……” 一道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带着假模假式的喘息,“姐姐……她活得好痛苦……我……我帮她解脱了……让她去……找伯父……”
白薇薇!
是她!
那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捅穿我混沌的意识迷雾,带起尖锐的剧痛!
一股巨大的恐惧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如同火山般在我体内爆发!
是谁?!
用尽全力,我猛地挣扎,沉重的眼皮终于撕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视野模糊得像蒙着一块劣质的毛玻璃。
残存的光线勾勒出房间的轮廓——肃穆的黑白挽幛,巨大黑体“奠”字挂于正中,照片里的人——
那个面容严肃却带着一丝柔和的中年人——
我……我“父亲”?
照片下是沉重、冰冷的棺椁!
这是……灵堂?!
叶琳琅父亲的灵堂!
而我……我就是那个倒在灵堂中央血泊里的叶琳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瞳孔中最后倒映出的,是一张脸。
一张距离我极近、美得毫无瑕疵的脸。
雪白的皮肤吹弹可破,精心描绘的眉毛下,是一双鹿眼,此刻盈满了泪水,闪烁着湿漉漉的、让人心碎的光,仿佛下一秒泪珠就要滚落。
那张嘴唇紧紧抿着,粉嫩如花瓣,却在微微颤抖,恰到好处地渲染出一种极度隐忍的悲痛和不舍。
这张脸,清纯、无辜、完美无瑕。
然而,就在这楚楚动人、足以欺骗所有人的面容之下,她的嘴角,正极其隐秘地、缓缓地上翘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一个胜利者品尝血腥猎物的、极度扭曲而满足的弧度!
白薇……薇!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交织着瞬间席卷了我的大脑。
刚看小说被气死,醒来就穿成被女主当场刺死的恶毒女配?!
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更操蛋的吗?!
就在思维停滞的万分之一秒。
“呲——”
冰冷,骤然变成了滚烫!
喉咙深处传来一种极其怪异的、被强行撕裂的声音。
那把紧贴颈部的锋刃,没有半分停滞,瞬间没入,然后猛地横向一拉!
剧痛!
那种痛感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仿佛是整个头颅和躯干的连接处被粗暴地一斧劈开!
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涌而出,溅在我视野里模糊的天花板上,然后化作无数温热粘稠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落回我失去温度的皮肤上。
视野像是断了电的老旧电视机屏幕,被疯狂闪烁的猩红雪花迅速占据、填满。
完了……
最后残留的思维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咆哮:老子这第二次人生,加起来有没有两分钟?!
黑暗再次沉重地砸落。
这次没有窒息的绞痛,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寂静,如同沉入没有尽头、没有光的水银之海。
意识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羽毛,在虚无的洋面上浮沉了不知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百年。
突然,一道极其微弱、极其……古怪的光丝划破了那纯粹的黑暗。
不是人眼习惯的那种光芒。
它支离破碎。
它杂乱无章。
无数细小的棱角和断点构成一个扭曲变形的世界。
整个世界被切割、折叠成无数个细小的、不规则的几何多边形!
有的尖锐得像锥子,有的扭曲得像哈哈镜。
这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混乱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凶猛地冲击着我刚刚有了一丝清醒的意识核心!
不,那甚至不能算是信息,更像是无数活着的、嘶叫的、染血的碎片画面和情绪瞬间爆炸开来!
——“薇薇才是我们的好女儿!你?滚出去!”
养母冰冷嫌恶的嘴脸猛地怼到面前。
——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温柔抚摸过自己的男人的手,无情地抽走叶氏集团最后一份救命合同,签下“顾烨辰”的名字,递给依偎在他身旁、笑得甜美的白薇薇。
——父亲躺在ICU冰冷的病床上,心电图拉成一条刺眼的直线,白薇薇依偎在顾烨辰怀里“嘤嘤”哭泣,声音却清晰地钻进耳朵:“烨辰,终于没有拖累你的人了呢……”
——冰冷的海风咆哮着,卷起廉价陶罐里最后一点灰白的粉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墨蓝色深渊里。
白薇薇站在游艇甲板上,长发被海风吹拂,笑容纯洁无瑕,红唇轻启:“尘归尘,土归土。琳琅姐姐,你和叶伯父的骨灰作伴,也不孤单了……”
痛苦!
绝望!
如同被活生生剥掉皮肉般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这些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强烈到能点燃灵魂的屈辱、愤怒和不甘,凶狠地烙印进我的意识深处。
是叶琳琅。
是那个女配的一生!
那些被掠夺、被践踏、被彻底毁灭的至暗时刻!
巨大的怨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震得我刚刚凝聚的意识体都在剧烈颤抖。
杀!
杀了他们!
白薇薇!
顾烨辰!
那些背叛者!
让他们也尝尝被一点点撕碎的滋味!
让他们的骨灰,也撒进那冰冷彻骨的海水里!
必须……必须……
就在这刻骨的恨意如岩浆翻腾,即将把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之时,另一种更加陌生、却异常清晰的感官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蛮横地涌入了我的核心意识。
气流!
细微到不可思议的气流!
它拂过我身体表层某种极其细微、能高速震动的绒毛结构,带来了远处蜡烛燃烧的热量、棺材上冰冷油漆的气味、血腥的锈味、白薇薇身上廉价却浓烈的香水气味……信息密度高得可怕!
震动!
我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不是依靠翅膀(翅膀?那种感受器官反馈来的模糊结构,竟然是……翅膀?!),而是依靠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空气极其精微的控制!
不……不对!
剧烈的混乱中,一个难以置信却越发清晰的认知强行破开我的意识迷雾。
我吃力地试图“低头”。
出现在破碎六边形视野中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条极其纤细、如同黑色金属丝般的前腿!它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动着,尖端……
那甚至称不上“手”的构造末端,是……
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闪着冷光的……
针?!
嗡!
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可听闻的振翅声炸开。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翅膀高频率拍打空气产生的声波,以及那剧烈震动通过我躯体本身传递回的立体声源反馈。
这种诡异的“听觉”方式,瞬间将我从灵魂层面的混乱风暴里短暂地拽了出来。
我能动!
不是用手用脚,而是……依靠那对高频率扇动着的、构成这扭曲视野边缘轮廓的……膜质翅膀!
视野艰难地转动。
那无数破碎的六边形拼图里,灵堂的景象诡异地倒悬着。
下方很远的地方——那种距离感也极其古怪,像是隔着某种广角透镜——
是猩红地毯上瘫倒的一具人体,脖子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雪白的长裙上晕染开大片大片的黑红。
那张属于叶琳琅的脸孔朝上,惊恐和不甘凝固在脸上,眼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
而在那具尸体的旁边,半跪着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身影。
乌黑的长发垂落,衬得那尖俏的下巴和雪白的一侧脸颊更加柔弱。
她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削瘦的肩膀剧烈地、频率很快地耸动着,压抑的哭泣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带着令闻者心碎的哀恸。
可她那只没被挡住的眼睛深处,那点深藏着的快意如同烧红的煤核,无比刺目。
她身上的香水味浓烈得如同实质,每一个哭泣引发的身体细微动作,都牵引起一阵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涟漪。
是白薇薇!
正沉浸在“完美”表演中的白薇薇!
几乎是本能地,我的目光(或者说无数个复眼感应元)立刻死死锁定了她那段暴露在丧服立领之外的、因为激动哭泣而微微发红的纤细脖颈!皮肤是健康的瓷白,在灵堂昏黄的烛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底下隐隐可见蓝色青筋的蜿蜒痕迹。
血液正在那纤细脆弱的血管里静静流淌……流淌……
一股极其原始、极其强烈、无法用理性解释的……冲动!
就像干涸了三个世纪的沙漠突然嗅到了绿洲的湿气!
那股因叶琳琅记忆而狂暴燃起的复仇欲火,与我身为这个未知存在的本能冲动,在万分之一秒内轰然对撞、然后……完美地融为一体!
血液!
她的血!
“嗡——”
那微弱的振翅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到了极致。
意念所指,这具全新的、渺小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速度远超我想象的灰线!
像一枚被无形力量推动的针头,撕裂眼前层叠的六边形色块和光点,以近乎亡命徒般的决绝,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截白皙的、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咽喉!
近了!
更近了!
那股浓烈甜腻的花香分子在无数细微气流的包裹下猛烈冲击着我的感知器官。
白薇薇那压抑颤抖的肩颈线条,在六边形复眼的扭曲注视下被拉扯、变形,反而显得更加脆弱诱人。
杀过去!
吸干她!
就在我尖细的吸血口器即将触碰到那片温热的皮肤瞬间——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流突然在侧下方搅动!
那是……
不好!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规避动作!
砰!
一声闷响。
一只巨大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手掌,带着呼啸的掌风,精准地扇在我飞行的轨迹上!
撞击来的力量大得离谱,我渺小的身体像一个被狠狠抽飞的橡皮屑,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疯狂翻滚、弹射。
无数混乱颠倒的六边形光点在视野中爆裂、旋转、飞舞!
嗡嗡!嗡嗡嗡——!
高速振翅的本能拼命启动,试图对抗这股足以致命的旋转力量,勉强稳定身形。
视野剧烈晃动了几秒才重新聚焦。
下方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充满厌恶的声音:“……死了还招这些恶心的脏东西!”
声音很熟悉,属于男主顾烨辰。
我悬浮在距离目标脖颈大约一米多远的半空中,六边形复眼冷冰冰地捕捉着下方的景象。
顾烨辰站在白薇薇身边,那刚才扇出致命一掌的手,此刻正温柔地揽着白薇薇的肩头,用一种小心翼翼、饱含心疼的姿态轻轻拍抚着。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那张足以称得上英俊的脸庞线条冷硬,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胶着在白薇薇梨花带雨的脸上,里面盛满了沉痛……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对怀中女人的怜惜。
“薇薇……”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心颤的磁性质感,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而深情,“这种污秽的地方,不值得你为她落泪。”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指腹轻柔地抹去白薇薇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你太善良了……她这种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的好。让这一切过去吧。”
白薇薇顺势将脸更深地埋进顾烨辰的胸膛,纤细的手臂死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如同惊惧的小鸟找到了最后的依归。
“烨辰……” 她的声音破碎在哽咽里,那份委屈和依赖,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清晰感知,“我只是……只是怕……这样真的好残忍……”
我的身躯,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枯叶,悬浮在这对相拥璧人上方的气流里。
复眼毫无温度地扫过他们交缠的肢体。
叶琳琅记忆中滔天的恨意与此刻作为旁观者(或者说一只蚊子?)的冰冷视角,在意识中形成了极其尖锐的碰撞和叠加。
善良?
残忍?
那具染血的尸体就在几步之外,脖颈上可怖的伤口还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
而凶手和帮凶,在这凶案现场、在受害者的灵堂之上,上演着情深意切、互相慰藉的戏码。
好!
很好!
冰冷的意念无声地在这片混乱的光谱里蔓延,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空气的荒谬感。
看来,无论是叶琳琅那悲惨的一生,还是我这短暂得荒谬的重生两连跪,都不过是你们爱情故事里用来煽情的可怜注脚?!
一股粘稠的、纯粹的杀意,如同地底翻滚的黑色岩浆,穿透了叶琳琅残存的滔天怨恨,穿透了重生为蚊的荒谬感,无比清晰地凝结在我意识的核心。
既然上天让我以这种方式,以这最卑微弱小的形态重临此地……
一个荒诞,却又与这具身体本能完美契合的念头,像黑暗森林中悄然探出的毒蛇信子,带着森然寒意,缓慢地盘踞开来。
病毒……
我是蚊子。
蚊子……
叮咬……
这微小的生命,这不起眼的吸血管道,却是这世间自然造物中最精准、最无情、也最让人防不胜防的生化匕首之一!
疟原虫在非洲草原上收割人命,登革热病毒在热带都市里无声蔓延……而这副精致的躯壳、这滴所谓的神选之血,是否……扛得住这些细微的“恩赐”?
冰冷的计划,瞬间如同冰冷清晰的纹路,蚀刻在我新生的意识里。
愤怒被强行压进更深层的冰潭,取而代之的是精密计算带来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白薇薇……顾烨辰……还有名单上的所有名字……
我的目光(如果可以称之为目光)最后冷冷地扫过相拥的那对狗男女,尤其是白薇薇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那皮肤下,象征着生命活力的淡青血管……那么清晰,那么诱人……
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我送你们的“礼物”,会一点点……慢慢来……
微不可闻的振翅嗡鸣再次轻轻响起。
这渺小的、仿佛一个喷嚏就能灰飞烟灭的脆弱身体,却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空气,带起微弱的轨迹,悄然穿过了灵堂敞开的、通往外面混沌夜色的大门缝隙。
飞入深沉无边的黑暗。
……
黎明的微光给城市庞大的水泥骨骼镶上一道模糊的灰边。
高楼峡谷间穿梭的风声是这座巨型城市冰冷的呼吸。
我伏在冰冷的、布满尘埃的高层空调外机通风口铁网边缘。
复眼的视野像一台全天候运转的精密扫描仪,缓慢地、毫不停歇地转动着。
下方数百米之遥,是城市扭曲成几何色块的庞然倒影。
所有属于人类世界的喧嚣、信息轰炸、气味混杂,隔着遥远的距离被稀释,只剩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
生存,成了当务之急。
饥饿感像幽灵,悄然缠上意识。
这具渺小的身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疯狂燃烧着仅存的可怖能量。
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体力不可逆转的消逝。
翅膀根部发出细微干涩的摩擦声,像是在抗议。
本能尖叫着,渴求着生命的燃料——人血。
我强迫那些嘶鸣的本能沉静下来。
冰冷的意志在饥饿的狂潮中筑起堤坝。
不是现在。
不是任何一滴血。
目标名单在意识里展开,由血与恨写就。
白薇薇,顾烨辰,张律师(那个被白薇薇收买、在叶氏崩塌关键时刻落井下石的御用讼棍),王叔(叶家跟了二十年、却在叶父弥留之际卷走最后救命钱的老管家)……他们的名字如同刻入骨髓的诅咒。
血,必须精确地成为武器,带着最肮脏的“馈赠”刺进仇人的身体。
这需要情报。
需要锁定目标的位置。
需要一个完美的“弹药库”。
振翅。
微弱的气流拂过身体。
我像一个微型侦察卫星,在密集如丛林般的摩天大楼之间无声滑翔。
复眼的综合分析系统自动过滤掉大部分无用信息,重点捕捉着某些特定的声波震动源、人类活动密集区的气味分子轨迹。
时间在翅膀高频的震动中滑过。
医院——是这座城市永不熄灯的区域之一。
它庞大的建筑群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无数个敞开的病房窗户,如同诱惑飞蛾的灯火,散发出混合着消毒水、药品、人类痛苦气味以及某种……奇特魅力的复合气息。那股气息的核心,是血。
是饱含各种信息与可能的血。
我盘旋在医院主体大楼外围,沿着冰冷的水泥壁向上。
一间,又一间。
普通病房,骨科,儿科……信息流潮水般涌来,被我高速处理着。
不行。
太“干净”了。
这不是我要的“弹药”。
复眼视角转动。
巨大的霓虹灯牌映入视野——“曙光医学研究院附属传染病防治中心”。
它独立在一隅,戒备森严,却也有窗户开着小缝,方便空气流通。
高度压低。
气流变得更加纷乱复杂。
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成倍加强,混入了更多的、难以描述的……腐烂的甜腥?
苦涩的药物残留?
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代表着身体系统崩溃的衰败气息?
我悬停在一扇略微开着的窗户边缘。
复眼冰冷的扫描透过玻璃和防护网的缝隙,投进幽长的走廊。
冰冷的白炽灯光映着惨白的光。
空气凝滞。
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脸色木然。
病床上躺卧的人影大都消瘦得惊人,露出的手臂皮肤或是苍白得能看到根根青紫血管,或是布满了诡异的紫斑,或是干脆出现溃烂。
就是这里!
冰冷的决策核心瞬间下达指令。
目标锁定:病源。
筛选标准:传播性强,潜伏期长,破坏程度高,难以根治……更重要的是,不能通过蚊虫本身传播导致我自身感染!
这具躯体的微观免疫屏障需要保护。
无数微生物知识碎片自动在意识中排列组合。
复眼穿透病房玻璃,如同冷酷的镜头推进。
信息高速分析:某个隔离间里,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半升起的病床上,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眼窝是两团深陷的青黑。
皮肤是病态的蜡黄,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背上密布着一些不规则的暗紫色硬块,有的边缘已经开始结痂坏死。
他微微侧头咳嗽,肺部发出深沉的、如同老旧风箱破洞般的杂音。
信息匹配完成。
卡波西肉瘤……免疫系统缺陷……病原体: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
很好。
第一步,“弹头”确定。
耐心是此刻最大的武器。
我静静伏在窗棂那细微的缝隙阴影中,翅膀的震动压低到几乎无声,如同埋伏在丛林深处等待最佳时机的变色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阳光的角度在白色墙壁上缓慢偏移。
走廊上的人影来了又去。
终于,病房门无声地滑开了。
两个包裹在蓝色防护服中的医护人员进入,熟练地为那男人检查体征、换药输液。
消毒水的气息再次浓烈起来。
就是现在!
混乱的操作间隙,气流搅动!
“嗡——”
细小到极致的振音融入防护服走动带起的空气流中。
灰黑的身影一闪,如同融入黑暗的一粒微尘,顺着防护服人员身后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
目标就在眼前。
气味分子浓度骤然提升!
那衰败的气息,那药物苦涩的底色之上,属于“弹药库”本源的铁锈血腥味……近在咫尺!
我落在病床栏杆冰冷的不锈钢表面上。
视野在目标——那只布满疮疤的枯瘦手背,与另一只手——医护人员正在操作的、戴着手套的手之间飞速切换。
消毒水的气味再次浓郁地覆盖上来,危险信号。
冷静。
必须一击即中。
医护在调节点滴速度,短暂侧身背对病床栏杆。
就是此刻!
我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微型机器人,从栏杆弹射而起!
目标点:他小臂内侧,一块略显完好的皮肤区域!
那里靠近肘部的静脉比较明显,且相对避开了伤口密集处。
飞行轨迹经过精密计算。
针——那细如发丝的口器尖端,在复眼的动态追踪和生物本能的精准操控下,稳定地、无声地接触到了那片蜡黄色的皮肤!
细微到无法感知的刺破感传来。
吸血开始!
效率……超乎想象地低!
这具蚊子的口器结构太原始,仅仅汲取所需的微量血液都显得艰难而缓慢。
但这不是问题。
我要的不是填饱肚子,是弹药,是污染!
腹部的储血囊极其缓慢地被那粘稠、暗沉的液体填充。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终于!
储血囊达到我预设的安全微量阈值。
嗡!
抽离!
灰影如同被点燃引信的微型火箭,骤然向天花板斜上方弹射!
那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几乎是擦着我的身体下方挥过,只带起一阵徒劳的风!
成功脱离!
再次隐入病房角落阴暗的天花板夹角!
任务第一阶段:弹药获取(HIV)。
状态:完成。
弹药载入状态:完成。
下一目标:精确投送!
复眼冰冷地扫过病房里痛苦呼吸的男人,没有任何停留。
窗缝,脱离。
……
飞离医院的区域,城市傍晚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沙浪涌来。
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不定,街道车流如同散发着废热和油污的发光熔岩河。
信息流变得极其庞杂,各种音乐、人声、喇叭声混在混乱的气流里冲撞着感官。
目标定位器:顾烨辰。
搜索模式开启:复合追踪——名下常光顾场所、座驾(银灰色宾利添越)、私人习惯(固定时间泡吧地点)……
翅膀高速振动,以最节能的斜线轨迹上升。
复眼的综合侦测范围如同无形的网扩散开,重点筛选特定频率的引擎轰鸣和“顾氏集团”独有的电子信号特征。
时间:夜晚八点十七分。
地点:“水晶熔流”俱乐部正门斜对面,一座仿古石雕屋顶暗影处。
视野远端:那辆线条流畅、姿态傲然的银灰色SUV如同匍匐的猛兽,缓缓滑停在金碧辉煌的门廊前。
驾驶员位置的玻璃缓缓降下。
一张脸清晰地暴露在俱乐部门廊投射出的强烈彩光下。
是他!
顾烨辰!
那张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带着惯常的冷峻。
嘴唇紧抿着,似乎在忍受某种无聊等待带来的烦躁。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着某个正在向车内弯腰、似在汇报什么的手下低斥了一句。
但我的复眼捕捉点不在他的表情,而是死死锁定了他扶着方向盘的那只右手!
手腕处那道刚刚拆线、还带着新鲜粉红疤痕的擦伤!
大概一指长的创口,薄薄结痂下的新鲜血肉清晰可见,毛细血管极其丰沛!
完美的投弹点!
机会转瞬即逝。
他刚刚放下搭在车窗上的胳膊,启动车辆,准备汇入车流。
目标锁定:伤痕处皮下微血管丛。
计算!
位置!
角度!
速度!
气流干扰因子!
风速修正!
嗡——!
空气被我渺小却凝聚了所有意志和速度的身体撕裂!
从十几米高的石雕阴影里射下,如一道肉眼无法辨别的死亡灰线!
俯冲!
俯冲!
精确穿过车流扰动的气旋!
避开车外侍者衣角掀起的流风!
贴着宾利车顶那光可鉴人的曲线,最后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锐利折角……
叮!
极其轻微、如同尘埃落落地的声响。
针——我那携带着“HIV弹头”的注射装置尖端,精准地、几乎毫无迟滞地穿透了那层薄薄的、汗毛倒竖的皮肤新结痂!
深深刺入皮下微血管网中!
吸血!
比在医院那次更快!
目标血管更丰富、更表浅!
滚烫的、富含活力的血液气息瞬间涌入冰冷的储血囊!
属于顾烨辰的、年轻强健的血!
同时,储血囊内满载的另一种粘稠的、衰败的、带着致命信息的冰冷“礼物”,也随着我的口器在皮下血管内造成的短暂微创伤面,一滴不剩地……
逆推!
注入!!
时间精确到毫秒!
嗡——
抽离!
振翅!
如同完成一次精确制导袭击的微型无人机,我几乎在宾利驾驶座的车门被顾烨辰烦躁地拍打合上的瞬间,擦着门沿飞离!
彻底融入霓虹无法照亮的更深层夜色。
后视镜里,我看到顾烨辰抬起手腕,似乎感到一丝突如其来的痒痛或者异物感,皱着眉头,用拇指烦躁地用力蹭了蹭那道粉红的疤痕。
他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只会以为是飞虫无意的叮咬。
……
时间化为冰冷的数据流,在振翅的高频嗡鸣里冲刷。
日历如加速坠落的枯叶。
我如同幽灵特工般在城市钢铁森林的阴影中穿梭。
定点清除任务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目标:王叔。
位置:城郊结合部一处隐藏在小弄堂深处的麻将馆二楼。
这个曾经的“忠诚”管家,卷走叶家最后二十万现金后,就躲在这里,靠着小赌和酒精麻痹着自己不多的余生。
他苍老,肝肾功能因长期酗酒而严重受损。
弹药选择:戊型病毒性肝炎(常通过污染水源和食物传播,但也可以通过血液传播),以其对肝脏的凶猛破坏力著称。
投送过程:老家伙在麻将桌上赢了一把小钱,激动之下猛灌劣质白酒,随即冲进油腻肮脏的厕所呕吐。
我等候在布满黄色污垢的天花板角落,在他弯腰剧烈喘息、脖颈血管因用力而贲张突起的瞬间——如同瞄准镜十字中心覆盖!
口器精准刺入颈侧暴露的静脉!
注射弹药:戊肝病毒!
目标:张律师。
那个在法庭上用颠倒黑白的说辞将叶家彻底钉死的法棍。
他最近春风得意,刚被顾氏旗下新收购的法务公司任命为副总,今晚正在“红鸢尾餐厅”的高层露台包房宴请同事和客户。
弹药选择:梅毒螺旋体。
获取自市内某家私人诊所内一个讳莫如深的中年女性病人——典型的二期梅毒疹在灯光下无比醒目。
这种螺旋体在血液中大量存在,且极具侵袭性。
投送过程:张律师在高谈阔论、举杯庆祝时,被一块带骨的煎牛排划破了嘴角内侧粘膜。
新鲜的小伤口,血液渗出。
机会窗口狭窄到只有几秒。
我从侍者盘子里遗留的香槟气泡中穿过,如同被气流推动,精准地将口器尖端刺入他嘴角那处湿润的、刚裂开的破损处。
微量弹药(梅毒螺旋体)成功送抵!
每一次成功投送都带来冰冷的结算反馈,像黑暗程序在任务栏里打上红色的√。
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叶琳琅残留意识核心的微微悸动,恨意的坚冰似乎松动了一丝裂痕。
然而……
一个月后。
目标病况追踪情报开始汇总分析。
王叔病状发展符合预期:剧烈腹痛、深度黄疸(复眼远距离观察到其眼球黄得像融化劣质黄油)、持续高烧。
入院诊断:急性重型戊型肝炎。
预后极差。
张律师病状也同步显现:先是口腔溃疡异常顽固不愈,后全身出现分布诡异的红疹(非过敏性),低烧持续。
最初以为是上火,后血液化验暴露真相:梅毒血清学强阳性(TPPA、RPR均呈反应)。
事业、名誉瞬间崩塌。
两个次要目标的生命引擎正被病毒快速啃噬着,坠向深渊的轨迹清晰可见。
但主目标……
顾烨辰!
他手腕上那道伤疤早已痊愈,甚至结痂脱落后几乎看不出痕迹。
从远处观察,他似乎只在最初几天有一点点轻微的、类似感冒的低热和乏力,几天后就恢复正常。
他照常出现在顾氏顶楼办公室那玻璃蜂巢般明亮的空间里,神情冷峻地批阅文件;
他照常在夜晚带着不同的女伴进入“水晶熔流”这类声色场所,饮酒调笑;
他甚至在一次电视财经访谈中精神焕发、逻辑清晰!
是病毒无效?
不可能!
他手腕注入部位正是那次车祸轻微擦伤的新鲜创面,毛细血管极其丰富,病毒进入血液系统畅通无阻!
分析结论只有一个:主角光环在起作用!
他那被世界意志偏爱的体质,暂时压制了病毒最初的疯狂爆发,以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侵蚀他的免疫基础,等待着量变的累积临界点。
白薇薇则更甚。
连续几次,我试图在她出席公开活动、颈部肌肤暴露时完成弹药投送,都被诡异的“意外”打断——或是强风突然改变气流,或是她身边某人“恰好”动作幅度变大撞到空气。
即便有两次成功在耳后或锁骨处成功微量注入不同病毒(一次来自晚期结核病人的含菌样本,一次来自登革热患者的血液),她事后竟也如同无事发生,最多只是抱怨一句“讨厌的蚊子包”,贴了片创可贴便再无下文。
她的脸蛋依旧完美无瑕,水润光泽,连一丝疲倦都看不出来!
目标生命体征预测模型不断计算、修正。
结果显示:光凭单一的、剂量不足的病毒打击,远远不足以彻底击穿这两人的光环护盾!
他们的免疫系统在规则的偏爱下异常强韧,病毒复制被压制在“慢性消耗”状态!
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不能让所谓的天命之子有任何翻盘可能!
冰冷的核心逻辑高速运转。
预案启动:饱和式混合病毒攻击!
用不同种类病毒形成的风暴,高强度、持续性、全维度地破坏他们的免疫防线!
量变引起质变!
用多种病毒形成的组合病毒风暴,饱和式攻击!
让它们相互组合,在目标脆弱的免疫废墟上跳起协同破坏的死亡之舞!
弹药库升级计划刻不容缓。
收集清单上的病毒种类必须扩展:登革热(破坏血管内皮和凝血机制)、疟疾(摧毁红细胞,周期性高热耗尽精力)、丙型肝炎(静默而坚决地腐蚀肝脏,埋下肝硬化或癌变的地雷)、甚至……某些耐药性极强的、能引发败血症的致病菌!
新的行动模式启动。
从此,我的生活只剩两种状态:寻找目标,或寻找新型“弹药”库。
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背负着微型生化武器库的幽灵工蜂。
地点切换:
市第三人民医院传染病房区(结核杆菌目标)。
位于城市热病区的某个社区诊所(获得急性期登革热患者的血样)。
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密集的低档出租区小地下诊所(发现了具有高度耐药性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病例的踪迹)。
甚至……追踪一辆开往市郊血站中心的车流(潜在目标:丙型肝炎携带者)……
每一次的冒险都让我的存在距离湮灭更近一步。
医院病房里呼啸的消毒水喷雾、无差别的杀虫喷洒、某个病人随手挥出的拍打……都在死亡的悬崖边缘反复试探。
身体的损耗也在加剧。
翅膀的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永久的磨损裂痕,震动频率已无法恢复到最初状态。
身体对极端温度变化的耐受性在下降。
但这些,都阻挡不了那程序般精准的执行。
时间再次刻度化流逝。
三个月过去。
顾家斥巨资建立的私人医疗中心。
顶层专属豪华套间。
白薇薇和顾烨辰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
我停伏在巨大落地窗外那几乎无法感知的防爆玻璃缝隙阴影里。
窗内开着空气内循环系统,洁净恒温。
我的位置正好能避开气流冲刷。
冰冷的复眼穿过双层夹胶玻璃的扭曲光晕,聚焦在两张并排放置的奢华病床上。
白薇薇。
那个曾经纯洁如百合花的容颜,如今如同被时间粗暴揉搓过的劣质画布。
脸部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扯动着眼角和嘴角。
昔日水润诱人的肌肤布满了红褐色斑丘疹,大片大片地隆起,有些地方因为频繁的抓挠而破溃,渗出黄水,和下方暗紫色的皮下出血点混杂在一起,形成诡异恶心的斑驳图案。
乌黑亮丽的长发早已失去光泽,变得干枯脆弱,如同肮脏的枯草。
一绺绺明显新近脱落的头发纠缠在枕头边。那双曾楚楚可怜、盈满泪水的眼睛,此刻因持续的高热、病痛折磨和药物的副作用,布满血丝,如同破碎的玻璃珠,浑浊而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偶尔神经质地转动一下。
嘴唇干裂起皮,上面布满了因免疫力崩塌而反复爆发的疱疹。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老旧风箱破裂般的微弱杂音。
顾烨辰。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带着凌人气势的男人,此刻像一根被抽掉了骨骼的软泥塑像,瘫在雪白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轮廓,病号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濒死感的铅灰暗黄色。
体温监测仪的曲线从未真正平息,长期在38.5-40度之间徘徊。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那曾经能签下毁灭性商业文件的右手手腕——就是被我第一次投送弹药的那道伤疤处!
——如今那个位置鼓起一个巨大、如同烂熟李子般的暗紫色结节!
周围的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水肿状态!
脓血似乎随时要从紧绷的表皮下面渗出来!
他每一次虚弱无力的咳嗽,都会让那个可怖的肿块剧烈震动一下,连接着他胸腔深处一片混沌不清的空洞杂音。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各种生命监护仪在冰冷地、规律地闪烁着刺眼的数字和线条,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厚重的病房门无声滑开。
几个医生,连同明显是核心助手的顾氏高管,脸色凝重得像被冰封过一样,走进来。
为首的白大褂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而压抑:
“顾先生,顾太太……情况……非常不乐观。”他手中翻动着几份厚如砖头的报告,纸张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病毒……多重叠加感染……免疫系统……崩盘……目前……器官衰竭迹象明显……尤其是……”
他的声音忽然压得更低,仿佛说出那个词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卡波西肉瘤……进展迅速……还有……中枢神经系统的潜在炎症反应……”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呓语:“……医学极限……家属……需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白薇薇似乎听到了“卡波西肉瘤”这个词,喉咙里的“嗬嗬”声猛地一滞。
接着,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幅度很小,频率却快得惊人,如同被通了微弱的电流。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狂乱的光,像回光返照的疯狂,死死盯住天花板上的某个污点。
顾烨辰那只没有长出巨大肿块的左手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来抓住什么,最终只徒劳地落在柔软的床单上。
喉咙深处发出一个不成调的音节,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呜咽。
就在这时。
没有预兆。
没有气流扰动。
就在这间充斥着死亡腐朽气息、被高科技医疗设备包围的豪华病房里。
就在我冰冷俯瞰着那两具痛苦蠕动躯壳的位置前方,不足一米的空气中。
光线,极其轻微的扭曲了一下。
仿佛空间本身被无形的力量短暂地折叠、揉皱,然后又瞬间抚平。
一个……人形轮廓!
如同用半透明的、极淡的灰色烟雾勾勒而成。
长发,身形瘦削,穿着一条样式陈旧却依稀看得出原本精致剪裁的白色长裙。
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背对着我,面朝着那两张病床。
是叶琳琅!
她的灵魂轮廓清晰度在极其缓慢地变淡,如同被水流冲洗的墨画。
那股在记忆洪流中席卷一切的、粘稠得近乎凝固的怨恨,似乎也在随之缓慢蒸发,像是烧红烙铁终于浸入了冷水,虽然仍有余温,却已不再疯狂。
她沉默地飘浮着,那非实体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静静扫过病房内的景象。
病床上白薇薇脸上扭曲的痛苦和溃烂的皮肤;
顾烨辰手腕上那个巨大、恶心的卡波西肉瘤肿块;
那群医生脸上掩藏不住的恶心和厌恶……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病房角落巨大电视屏幕的无声画面上。
画面里,张律师,那位昔日的法律精英,正佝偻着背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法庭。
尽管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那枯瘦如柴的手臂上布满的紫癜红疹(梅毒二期特征!),以及他不断神经质颤抖的嘴唇和眼神中的空洞呆滞,都像烙印般清晰。
记者围堵的画面快速切过,文字滚动条冰冷显示:“前知名律师张某确认感染梅毒螺旋体及多种耐药性细菌,神经系统严重受损,疑似痴呆……”
画面切换。
王叔躺在简陋拥挤的多人病房铁床上,瘦得脱形,眼窝深陷,蜡黄的皮肤如同涂了一层泥浆,腹大如鼓(严重腹水),插满管子,身体轻微抽动。
字幕:“急性戊肝合并肝肾综合征患者王某治疗中,预计生存期不足一月……”
冰冷的数据信息瞬间流过:王叔生存概率:0.2%。张律师高级大脑功能丧失率:98.7%。
叶琳琅的灵魂轮廓,对着屏幕,也对着病房内的景象,极为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极度复杂的情绪波动穿过空间,不再是纯粹的恨,而是混合了释然、某种冰冷的快意、以及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确认后的虚无?
她的轮廓变得更淡了,近乎透明。
然后,极其细微地——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转过来一点点。
不是面对我,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回应,确认着一个旁观者的存在。
意念无声地传递:“……够了……”
没有语言,但清晰无比。
紧接着,她那几乎淡得看不见的“脸”,微微地……仰起,转向病房外广袤却充满光污染的夜色虚空。
不是在看星星(城市里早已没有星辰),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最后的确认,或者眺望记忆尽头那个已经模糊的家?
这个仰头的动作尚未完成。
异变骤生!
毫无征兆!
她仅余的那抹极淡的灵魂轮廓,像是被宇宙本身巨大的橡皮擦猛烈地擦过!
唰——!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爆发,甚至连一丝微弱的空气涟漪都没有产生。
就像一幅画在玻璃上的素描,被一块干净微湿的布,瞬间抹得干干净净。
彻底消失。
干净利落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最后残存的那一丝复杂的情绪波动——那份解脱——如同被风卷走的残烟,无声无息地散逸在消毒水气味浓郁的空气里。
病房内依旧死寂。
只有生命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
而我,依旧停伏在窗缝的阴影之中。
意识如同超算核心处理骤来的数据流。
叶琳琅……消散……怨气……解……
任务状态判定:核心目标已达成。
因果逻辑闭环……构建完成?
冰冷的提示音突兀地在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金属撞击:
【目标执念消除。交易完成。】
下一秒!
一阵极其陌生却熟悉的晕眩感,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中我的意识!
不是心脏停跳的窒息感,不是被割喉的剧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塞进不符合尺寸容器的强烈挤压、扭曲感!
视线里无数碎裂的六边形光谱疯狂地旋转、混合、重新组合!
耳边不再是各种细微的气流和翅膀震动声,而是心脏监护仪发出的尖锐到穿透耳膜的持续蜂鸣!
眼前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滴——!!!滴——!!!……”
“瞳孔对光反射有了!快!肾上腺素维持,加大给氧量!快!苏微!苏微!听得到吗?回应我!……”
“……血压回升!心跳恢复窦性!老天爷!她回来了!苏微!撑住!”
身体如同被无数根无形的线强行拉扯,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刺耳的警报。
冰冷的病床触感,氧气面罩压在脸上令人窒息的塑料味,刺眼无影灯下晃动的白色身影,还有……左手背上输液的针头带来的刺痛感……
我回来了?
不,应该是我又穿回来了?
剧烈的疼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痛楚。
意识顽强地对抗着身体的无力,如同在泥沼中挣扎。
视线花了很久,才勉强聚焦。
纯白的天花板,滴滴作响的监控设备,床边神情凝重、嘴唇急促开阖的医生们……一切都无比熟悉。
这里是医院的ICU。
还是原来的世界!
那个我因为被《蜜糖陷阱》气到心脏骤停的世界的医院!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意识尚在混沌中重新构建逻辑链条,床头柜上,那个摔碎了屏幕、套着廉价硅胶外壳的手机,屏幕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骤然亮起!
无比刺眼的光芒在昏暗的ICU里亮起。
锁屏界面上方,跳出了一条全新的短信通知。
发件人赫然是——
【中国银行】
短信内容在碎裂的屏幕纹路下,依旧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中国银行】您尾号xxxx储蓄卡账户7月10日00:00实时收入人民币1,000,000,000.00元(转账),活期余额100,000,350.88元。【客户附言:交易完成,再见。】”
十亿。
后面是精确到分角的本金。
时间刚好:零点零分。
意识核心仿佛宕机了一秒。
叶琳琅……那十个亿……真的来了!
那场以蚊子之躯完成的复仇,并非荒唐幻梦!